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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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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5 14:11:18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说明一个。这篇文以前放过一个开头,不过,当然,为了参赛,就没有继续在费沙放出来。嗯,我是好人。那么,据说,今天,该出结果了。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公布是不打紧了,所以重新放文。


昨天夜里我又去了那里。
现在我每天都会去,这已经不由我的控制,而是那里在吸引着我,召唤着我,像磁石呼唤铁针一样让我直直的飞入那片黑暗、狂笑、尖叫和破碎的脏污的红色之中。我知道有什么在它的尽头觊觎,我甚至以为自己曾经在不经意间瞥到那闪烁着红色火光,而除了红光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眼睛浮现于黑暗之中,但是每当我全神凝视过去,一切却又漂浮模糊得化为空气间流离的游丝,但我相信终能够找到那里与真实世界的结合点,从而找到在暗中窥测着我的究竟是什么。
困难的是记忆,在梦中如是流畅的经历醒来之后却变得支离破碎。午夜梦回,方才尚历历在目的一切却只余断简残篇,萦绕在心中的唯有挥之不去的颤栗,甚至我所能记住的一点也是离奇古怪而又杂乱无章的,看起来就好像传说中那个疯狂的魔导师临终前所哀号的无人能解的咒语。但我知道有什么真实在这里面,就好像在小时候曾经听到的恐怖故事,因为孩提的幻想而使其变得无限确定,当我站在这里望向已经变成昨天的今天和变成前天的昨天,我是在用错误的眼光回溯历史,因为时间已经将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纱幕,它让我无法说出那究竟是确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或者只是一个了无痕迹的秋梦。
不过我明白那并不只是梦。我不可能在梦中学会魔法咒语,而在醒来之后,它就真的发挥了作用。那是无法想象出来的,它们在那儿,一定在某个我放错了的地方,在一个打不开的抽屉之中等待着我的发现。我发疯似的四下寻找着,翻开床垫,把枕头扔到床下,把柜子中的每件衣服都拉出来一一翻面,在藏书的每一卷中搜寻着,甚至割碎世间仅存的珍本卷轴的羊皮封套。在这个时候,迪斯提进来了,他用古怪的眼光看着我,随后小心翼翼的问我在干什么,语气就好像抚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样。那声音听起来温柔,但我知道,没有人,没有人会对别的人用这样的声调说话,这么试探着怕碰触到不应触及的东西。在那里面深藏的,是充满的怜悯与同情,我立刻知道他认为我是疯了。
从此我开始过两种生活。
在他面前,我努力表现正常,尽可能的把一切做得出色,把留给我的家庭作业都按时完成,而且连一个字母也不会写错。其余的时间,我假装阅读《阿尔克那大陆史》或者《罗亚大帝传》,但实际上只是捧着卷轴把视线放在上面而久久不将其继续展开罢了。我对一切事情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总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黑暗中伸出的利爪挖去了,现在留在我胸膛里的仅仅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空洞,而我不能对任何人说。
不会对任何人说,我只有怀着冰冷的恐惧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每天,每夜,仔细观察别人,更加仔细观察自己。在黑暗中,我念了一个小小的咒语让光芒在指尖闪现。它就是我从梦中得来的一部分,我知道我从没读过任何魔法书,迪斯提没有教过我,治理领地也从不需要魔法,但它就是钻进我的心里,并且令自己实用了。借着这若明若暗的光芒,我再度重头读起自己的日记,虽然它和我的记忆一样模糊,但是,或许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能够整理出一个完整的脉络,让我停止每天这样的询问,考察自己……
——我表现的和别人一样吗?
——有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事情?
——有没有说错话?
——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我的行为正常吗?
——我……正常吗?
——或者……我已经……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三天
我在尖叫声中醒来。
我知道对我的十六岁生日来说,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的开端,但它的确是如此开始的,我想我也最好如实记录下来。毕竟,日记是应该记下来心中的每一个念头,无论是好是坏,因为在我听过的无数故事之中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时间会磨灭一切痛苦和悲伤,当未来,我成为了公爵,或者大神官,或者魔导师拯救了世界之后,重温自己儿时的旧梦剩下的就只会是甜美的回忆——甚至连伤痕也是甜美的,因为它代表着我成长的一部分。
所以我还是写吧。
从黑暗中猛然坐起,我急促的喘息在数分钟后都尚未稳定。身上冰冷而又粘腻,我用手背擦了擦脸,说不清额头手臂哪个更湿。冷汗已经浸透了床单,渗入下面的鸭绒垫子之中,整个被窝变成了一层潮湿的皮包裹着我,就好像那些溺死的水鬼们从身上揭下皱褶的皮一样。尖叫声犹在我耳边萦绕,我弄不清是自己梦见了它,还是自己发出了它,伴随在一起的还有一阵声嘶力竭近乎疯狂的笑声,时近时远的在我身边漂浮着。
要坚强勇敢,我告诉自己,你从今天起就是成人了,将要开始向公爵大人学习治理领地,直到有一天你成为公爵为止。作为一方的领主,即使真正面对着异鬼的出现,你也应该挺立在战阵的最前方以剑相对,因为领主的恐惧在领民中将会无限的放大直至全领地的崩溃。何况,何况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你连自己梦见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被心中残留的一丝感觉所支配呢?
于是我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去睡觉,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但湿透的被子和床单紧贴在我的身上,好像要把我包裹起来直到窒息,随着我的每一个翻身压迫过来。我告诉自己这失眠是因为环境的不适而非心中的恐惧,但我的确辗转到了天色渐明,屋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一直等到敲门声响起,一名陌生的青年走入进来,我就睁开眼睛直视着他,等待他的自我介绍。
“少爷您好,我叫迪斯提,从今天开始担任您的教师。”
这么说公爵大人不准备亲自教导我了?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但我也能够接受,作为国内的四大公爵之一,我了解这一职责的忙碌,让一名家庭教师来做初步指导或许是对彼此都最负责的方法。于是我坐起来,努力按照学过的礼仪课程向迪斯提打了招呼,随后他叫入侍女为我更衣梳洗,带我来到了卧室隔壁的书房开始第一课。
我尽量专注在学习上,但十六岁少年的好奇让我无法不提出问题,毕竟,成人礼是我从小就期待已久的时刻,书上描写的那盛大浩宏的场面一再让我心神荡漾,终于我在解开一道符文题后趁着迪斯提的满意向他发问,我想知道在我们学习之后,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是不是会一起走进来带我到露台上接受领民的欢呼,外界是不是已经有一场盛会准备好了等待着我作为今天的主角参加。
迪斯提有些奇怪的望着我,那一刻我并未读懂他眼神里所带的究竟是什么。许久,他缓缓回答:“少爷,公爵大人希望您能好好学习,而不是被这些声色犬马的事物迷惑,变成纨绔子弟危害自己的领地。所以,在您接受完成为合格领主的教育之前,公爵大人不允许您走出这间屋子,而他也不会来看您令您分心。”
忽然我懂了,那眼光是看着被自己父亲为了责任而放弃的孩子的垂怜。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四天
昨晚写日记时已经太晚了,现在想起来,在那种时候还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很糟实在是件足够愚蠢的事。为什么我不写写自己的愉快?毕竟,日记这种奢侈品是只能属于贵族的——纸太珍贵了,平民没办法大量运用,就连我在成人之前也只能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小心翼翼的抄写着他教给我的内容,从没得到自己的书桌,上面还放着纸和笔供我随意使用。而今天,这一切就在我眼前,就摆在我的床头,桌角还堆放着几个卷轴,那些都是迪斯提挑给我的,他告诉我该少读一些传说和神话,多学习文献并且做好笔记以便随时参阅,但我为什么不能拿它来写日记呢?我一直梦想着这样的一个朋友,我能够对它倾诉自己心中最深切的秘密,甚至是那些无法告诉别人的。我现在还能感受到自己昨天触及那雪白纸张时的颤栗,把一个完全空白的羊皮纸卷轴打开,在羽毛笔上蘸好墨水,想象着自己今后将把自己的每一天记录在这片空白的处女地之上,一直到它刻印满属于我自己独特的印记,随后将其用最高级的封套保护起来,直到数十年后再拆开含笑的阅读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道路。在这一刻,我幸福得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羽毛而让它脱落了,在雪白的纸张上印下一块黑色的印痕,就像我独特的纹章烙在整个卷轴的起始。
所以现在,临睡之前,我又坐在床头的书桌前,来记录今天的回忆。
今天我学习的是文献学,迪斯提考察昨天留给我阅读的卷轴内容,我才意识到因为能够写日记太激动了,我根本没有翻开它们。迪斯提摇着头要我今晚一定把它们读完,随后考虑改上什么课程。
但我没办法全神贯注于书本和纸张之上。这不能怪我,你知道对于一个十六岁的男孩来说,在莺飞草长的净化之月,屋外的草地,水池,甚至泥塘都是如何的吸引着我,召唤我到它们那里去尽情的嬉戏玩耍,像一窝小狗似的在地上肆意翻滚,于是我向迪斯提提出,不如今天改上户外教学。就算是领主,在户外也有很多需要学习的课程,骑术,兵器,徒手格斗,或者这一切能让人在阳光下出一身透心的热汗的都可以,那是让人与自然接触,与自己要统治的领地融合的另一种知识啊。
迪斯提冷冷的看着我,仿佛我提出来的建议像去制造私生子那样荒谬。他的眼神是这样轻蔑而又痛心,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做了何等低贱的玷污身份的事情。然后他缓缓的,一字一顿的开口:“少爷。公爵大人为您创造这样的环境,甚至牺牲了自己与您见面的慰藉,完全是为了让您能够专心致志学习如何成为出色的领主,而不是为了让您成为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野蛮佣兵的。而这种毫无创造性的把戏就是您所给予的回报吗?”
然而,他这样蔑视的话反倒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是谁规定用脑就是高贵而用体力的工作就是下贱的?虽然现在的世界一片和平,但我知道公爵大人在智慧冷静的领主背后也是高贵英勇的骑士,这二者并非相互冲突或者对立的存在。我气愤的辩驳,却遭他更严厉的斥责,对窗外世界的向往与燃烧心中无法发泄的怒火占据了一切,就算自己无法亲身体会,但就算去望上一眼屋外如茵的绿草及潺潺的喷泉也好,于是我冲到窗前,迪斯提试图阻止却被我推开,随后,我一把撕破了糊在木制框子上面薄薄的纸张。
窗外,一堵不知何时立起的灰色高墙冷冷的凝视着我。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五天
我又做梦了。
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黑暗而已,就像我现在即使醒来也只会同样看到的黑暗一般,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按理说,对黑暗的惧怕应该是起源于无法看到的地方不知道隐藏着什么,但在确定身边一无所有的此刻,不知为何那种恐怖却好像立于冷水之中一样从下向上缓缓渗透着我。这是为什么?周围没有异鬼,没有幽魂,甚至连承接我的大地和覆盖我的天空也没有,我感到自己漂浮在混沌之中。
甚至连我自己也没有……
我忽然明白这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什么害怕幽灵,恐惧腐尸,归根结底,在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死亡,因为死亡会与生者之间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分界线,指尖与指尖的温度再不能传达。试想我们在世间最爱的人离去,在那一刻我们会哭泣流泪,会捶胸顿足的企望如果他们能活过来多好,但若在这时突然听见他们呼唤我们的名字,我们所表现出的却并非喜悦而是惊惶,那种会让冷汗出遍全身而后退而反击而不惜一切让对方再度陷入永恒长眠之间的惊惶。而此刻,我就是处于死者国度中的一员。
奇怪的是这一切并不痛苦,如果连身体都消失了,还有什么痛觉的存在呢?痛苦的反而是活过来的表征。构成身体的微粒彼此吸引着,聚集着,胶结着,打破各自原本单独的壁垒,和对方相互吸收融为一体。逐渐结合的神经将痛觉传导。惨白的骨头已经聚合成细碎的骨片,在其中,白色的脑髓像果冻一样软软的粘稠的颤动着。如同树枝一般延展开去柔韧的淡青色的血管受到血液的冲击,从紧密的闭合状态被逐渐撑开成圆形的空洞以让血液继续传导入下一片空间。剧痛侵袭着我,那不是被撕碎般的痛,相反,是聚合的,生存的,未能死亡的痛。
我为自己没有死成而放声大哭,由是再度惊醒,睁开眼睛,犹能感受脸颊所挂的泪滴。与梦中相同的黑暗也相同的包围着我,压迫着我,我惊叫,而后昏迷。
当我再度醒来,迪斯提在近距离注视着我,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又仿佛从容不迫知道我将在此时睁开眼睛。“少爷,”他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对我说着,“你读了太多神话,以至于分不清现实与梦幻了。对于这种毛病,我倒有一种很好的治疗方法,就是用踏踏实实的学问塞满你的脑袋,让你没有过剩的精力再去胡思乱想,因此今天,我们来读黑骑士所留下来的《战略战术论》,并且请你完整的把它背诵下来。”
“……从左翼或右翼迂回敌人,集中自己数量有限的兵力,以便在任何地点都能抗击分散的敌人,用迅速的行动使自己的力量发挥几倍的作用……”按照他的要求,我大声朗读着手中的卷轴,眼光却不由自主的不断望向迪斯提那边。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一切都发生的太理所当然,反而让我觉得那就是最自然的情况,直到我读到有关收集情报以揣测敌方司令心理的段落才被提示出来。
迪斯提怎么会知道我的梦?他偷读了我的日记?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六天
现在我已经锁好了门,就着闪亮的烛光,我从隐蔽的地方把自己的日记拿了出来,当昨天我发现迪斯提在偷看我的日记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隐藏起来。也许他会认为,了解我的心思是为了我好,为了教育我成为优秀的公爵必须摘掉一些刚刚萌生的有毒的嫩芽,但是,这样做就好像用读心术闯入我的精神领域肆意翻腾一般,让我感觉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的穿过人群,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好奇的目光之前。
我讨厌这样。
没人会喜欢,读心术是只有审问罪大恶极的囚犯时才会使用的,而经过那番搜索之后的囚犯没有一个能够正常的再走出去。他们心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对自己都深深隐藏起来那蒙尘的伤痕也被血淋淋的揭开,因为内心的痛苦是无法这样被驱逐的,就像维吉尔所说的命运之箭一样,受伤的人得永远带着它。因此在某些时刻,忘却不正是一种幸福?为什么要重复?为什么要提起?为什么要揭露我所试图隐藏的这一切……
也许我不该继续这本日记,就让它放在这里蒙尘便是最好的结局。但我如此知道青春苦短,时间会在一眨眼中自指缝间流过,如果我不珍重自己亲自走过的每一刻——无论那是好的,或是坏的——将来,我就只能看着生命在没有一个回忆值得顾盼间消失。
所以我依旧继续,一如往常。
我不知道迪斯提今天是否又有趁我不注意的时刻试图翻看我的日记了,如果有的话他一定很失望。但我无法确定,尽管今天一天我都在不断努力从他的脸上读出那之后隐藏的心绪,可那张脸平静,或者说冷淡如昔。或许今天的课也本来就不是什么慷慨激昂的内容,他平淡的叫我阅读观星术的教程,而某某天体运行到某处会引起地面的什么反应本来就适合用进行报告而不是朗诵诗歌的语调来读出,所以我们两个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并将其隐藏在牧女之星运行入碧海一带预示着今年南部将有大丰收这一征兆的分析之下,一直到了晚餐时间。
晚餐他依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是礼仪课的延伸,虽然我从小就开始学习用餐的规范,但他似乎仍旧不太放心我能完美无缺的完成从上菜到食用到与客人交谈这一系列的过程。每一天,他总是这样的看着我用餐,试图找出我的错误加以纠正,直到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才满意的点点头,而通常我也不会犯什么错误要他纠正。之所以今天要特别记录下来,是因为在餐桌上出现了难得的对话:当咖啡送上来,我拿起要喝的时候,他提醒我加一块糖。我告诉他今天想要换换口味,而他对我说:“少爷,喝太浓的咖啡又要做恶梦了。”
这么说他都知道?所以我没和他反驳,加了一块糖喝了下去。
现在,我把这个证据记录下来,以示我对他的提防并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少年逆反心态。每一个第二天,他都趁我不在的时候仔细的阅读我头天晚上写下的日记,以发现我想了什么,有哪些是值得发扬的,哪些又要早日去除。只除了今天,从今天开始,他不再能读到我昨天所写的日记了。
等一下……
我在昨晚的日记里才记下了昨天凌晨的恶梦,他最早也要今天才能读到……
那么昨天白天,他是怎么知道我做了恶梦的?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七天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持续这样的梦境,但每一次的梦似乎都与黑暗有关。黑暗通常都是缥缈而又轻盈的,正因如此才能造成它无孔不入的特性,但昨天夜里的黑暗却浓重一如固体,任我用尽力气捶打不会让出半点空隙,反而一分一毫的压将过来。我看不到在它之中漂浮的东西是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到那股铁锈的气味丝丝缕缕从鼻腔渗透入我的身体。鼻腔痕痒,仿佛有细长的蛆虫在其中爬动,我试图屏住呼吸,但沉静的夜却似乎获得了生命,像软体动物的触手那样试探着侵入,占据了我。我感到它们在我的每一个肺泡中穿梭着,一点点撑开我紧闭的气管探得再深,更深。我想要推开它,但身体却如小孩软弱无力,从那凝聚而又涣散的墨色中滑落。
你的力量不在手上,一个声音悄悄对我耳语。于是我望向自己的手臂,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什么都不存在,连我的身体也已经不存在于其中。恐惧流遍了我的全身,也许我真的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微风起处流离的灵魂而已?
你的力量就是你自己,那个声音继续对我说,细微如同徘徊的哀哭。随着这句话,闪光的字母浮现在我脑中。那是吟游诗人无法用语言读出来的,画家也不能用自己的笔描绘,那是波动的力,静止的光,微茫如不可见的花香却又强大似遍及每一角落的空气,那是死亡,那是生命,那超越着生命,而我用阿尔克那大陆通用语启动了它,于是银色的光球便静谧的从中央扩散了。
在光芒之中,我的手脚重新恢复到自己的身体之上,我能看到绷紧的坚实的肌肉和其下跳动的湛青色血管,能够感觉到血液在其中流淌的火热。黑暗于是退缩,迷雾渐渐散去,我望向前方,寻找那个不可知的敌人。
黑暗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与我相对。那是一张成人的脸,看起来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打量之后,我想起来那和主宅墙上所悬挂公爵大人年轻时的肖像颇有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这张脸上充满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流干了血的肉体就像桌子上摆的白肉一样冰冷粘腻,死鱼般睁大的眼睛中连血管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空洞的白和中心那空洞的黑,没有焦距,不能移动,凝视着我。
我惊醒,口中干渴如同塞满了黄沙一般,于是我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这时我才意识到房中并非黑暗一片,在梦中所见那银色的光球正默然悬挂在空中散射着微弱的波动的闪光。一瞬间,我茫然旋转着头颅寻找方才所见的面容,就仿佛一个在噩梦间被唤醒的人不知究竟是自己依旧置身于梦中,或是梦境已经侵入了现实,但房中只见我熟悉的家具。
我拿起杯子,在惨白的银光照射下的水面有如铜镜,刚刚尚在寻找那张脸浮现其中,除了鲜血与死亡外与梦境一般无二,随着水面的颤抖仿佛一沉一浮要探身出来。我手指僵直,杯子落地碎裂,碎裂声唤醒了我的迷惘,我突然知道了刚才看见的非梦而是实在的生活。
那不是父亲年轻时的肖像。
那是我成长之后的脸!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八天
我刚刚补记了昨天的日记,因为那发现太令人惊恐了,以至于我一天都躺在床上似梦似醒,只好在现在把两天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迪斯提有进来看我发生了什么,我努力保持着平静与他对话,他伸手试探我的额头,手掌冰冷得似乎没有血液在其中流动。
他看不出我的异状,于是为我倒了一杯水,还像安慰小孩子似的加入一块糖让我服下,随后叮嘱我好好休息就走出去掩上大门。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似乎从来没有喝过纯净的白水,每一次其中都加了东西使其失去镜子的功能。当然房中也没有镜子,若不是昨天那神奇出现的光球作用,我将永远不会看到自己的脸。
但我已见过。我发现我在何时成长了,成长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我当然知道有那样一种加速时间的魔法存在,虽说那是被封印的禁忌。因为时间是太神圣了,神圣得不能用人类之手肆意玩弄,以至于凡涉足其中者必遭打上叛逆者的烙印。何况迪斯提也不会魔法,这么多日的课程他从未教过我相似的内容……
他不会魔法吧?但他熟悉药理,否则不会给我自己配制的药粉服用。练金术士,祭司,神官,魔导师,原本就并不可划出一道明确的界限。当然,如果把发生的一切未知全部推给魔法,那反倒好解释了,但我讨厌这种偷懒的解决办法,而且,我也讨厌这种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名为魔法的沙粒之中不去看周围现实的逃避方法。有因必有果,神的律法规定这世间的公理,就算有蝴蝶扇动翅膀的效应,但在完全深入彻查一切的联系之后,没有什么不可以用确实的推理与逻辑演绎解释清楚的。而那梦境似乎也并不仅是梦境,我不可能编造出自己未曾听闻的咒语,没有熟练的技巧也无法令其产生作用,证据则是眼前我用来写作日记的跳动的小小光球。
如果梦境不是那么支离破碎,我或许可以找到其中的因果联系从而破除笼罩在其上的迷雾,但它时有时无,仿佛一条不听话的小鱼在捕者的指缝间挑逗的游动,一旦捉去却只能留下滴落的水珠而已。我并不是每天都记录下自己的梦来,因为有时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还有时我根本不敢确定那发生过,只有在心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厌恶感罢了。
能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强烈到冲击得我的心脏都要爆破的回忆。或许它们也该被遗忘,只是那远比爱强大的恐惧的力量冲破了遗忘的屏蔽将其黑色的触手展露在我脑海之中。
可是我为什么会遗忘?
那天曾背诵过的《战略战术论》片断出现在我的眼前。第三卷,实战案例精选;第八篇,适当使用刺客对战局的影响;第二节,忘忧草的使用。
“那是一种白色,无味的晶体粉末……”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九天
我知道这样怀疑可能真的让我发疯,因为对万事万物的猜忌本身就是疯狂现象的一种,但我无法不防。也许最终我也会变成传说中那个疯狂的魔导师,怀疑床被做了手脚而不敢安睡,怀疑饭菜被做了手脚而不敢吃喝,怀疑魔杖被做了手脚而对自己所献身的玛那拒之门外,最终只能站立在两掌方圆的小圈子里不敢看不敢听不敢呼吸的封闭自己。听吟游诗人讲这个故事只觉得可笑,但现在我才深切的用构成我的每一个微粒感受着其中凝固的悲伤。
昨晚我装着喝咖啡,却紧闭牙关未曾入口。
而昨夜的梦境清晰过以往任何时刻。
我独走在一条静寂的道路上,轻拉自己黑袍的边缘以防沾染泥土的污渍。一种从骨髓之中渗透出来的疲倦包围着我,让我把手中的魔杖当作走路的拐杖般支撑着身体才不曾倒下。道路不断的向前延展开去,带着我穿出森林遥望到前方耸立的民居。那时,我又冷又饿,长途跋涉的行进让我双腿酸软,眼睛也在重复的单调的景物中失去了焦距,头中仿佛有无数矮人拿着钉头锤在敲打,连黑袍也了无生气的贴在身上。
如果这样的话,前方的民居应该代表着温暖,幻想中跳动的篝火与沸腾的肉汤在向我招手,清凉的微风应该带着肉香和暖意传入我的鼻中。隐约的,似乎从天际传来,我能听见居民笑着说着唱着,我还听见他们在叫我的名字,让我暂且放下命运给我过分沉重的包袱前去与他们歇息。
但迎接我的只有一片安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窗帘了无生气的悬挂在窗户后面,空气中只有微风掠过地面和雨丝穿入林中的声音,而就算有过脚印,也早被水季之初的新雨冲刷干净了。天空中有巨大的乌鸦在盘旋,不时俯冲下去被房屋遮挡了它们的行动和身影,除了它们啊啊的叫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打破这似乎被封印起来的安静。
这里的房子是死的。没有炊烟的漂浮,就没有生命……
不,我错了。我向乌鸦俯冲的方向走去,绕过阻挡我视线的冰冷矗立的高墙,有一个人在那里——如果他还能被称为一个人的话。真正在路边被找到的是破布条盖着的一堆烂肉块,不断扭曲着,蠕动着,在地面上涂抹出不规则的红色色块,在那肿胀的紫红的脸上挂着的血块就像史莱姆一样软软的粘稠的颤动着,眼睛成为两个空陷的黑洞凹进一片像熟透了的桃子那样破烂的紫红色之中。嘴已经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裂开的黑色的缝隙,喷吐着白沫发出了含混的喉音。
而看到我走过去的时候,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神突然紧紧的凝固在我的身上,如果视线能够取火,那么我将会如被施了火球术般燃烧起来。凝聚的恨意向我喷射着,就像是要用自己的目光把我吞噬殆尽一样。他口唇颤抖着,脸部的肌肉扭曲着,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到了喉部,空气仿佛形成了固体一般冲击着,拍打着,终于汇集在一起构成了含糊不清嘶哑低沉的指控。
“凶手!”
我不知道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现在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我没有,不,是不敢确定我有做过杀了人或者血洗了一个村庄的梦境,但在梦中我的确遭到了这样的指控。那个人的恨意如此之深,如同出鞘的宝剑散发出无声的逼人的控诉,它让我颤栗,而不知原因的被仇恨更让我不安。为什么?我想要找到原因,哪怕是自己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也好过自己无尽的想象所能够造成的震颤,可这个梦就作为一个事件而突然出现着,如同我们学过的历史篇章一般被截断为一个完整的章节,没有起因也没有结果。
也许该说这个梦本身正是另外某些事件的起因才对。
跳跃在这尚能记住的三个梦境之中,我突然发现它们是彼此首尾相连的。因为我是在从最后一刻向前追溯,所以才在以前没有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但今天的梦可以解释前面两个,这个人指控我是凶手,而我在十七日的梦中确实了这一点,因此,我在那十五日的梦中试图杀死自己以终结这一切的惩罚,并因没有办法死亡而痛苦流泪。
如果我能巧妙的不再喝药,明天的梦也许能解释今天的经历,但即使是想象也让我颤抖。
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手中充满血块,咯吱咯吱的作响,软软滑滑的从指缝中挤出来的情景……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二十天
现在门已经被锁上了,我重又使银色的光球浮现,照耀着我来一笔一划记录下今天的经历。谢谢窗外有那堵墙的阻隔,虽然迪斯提解释说是为了防止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分心,但至少它也阻挡了别人窥测我屋内的视线,让我能够放心的做一些事情。
发现今天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才写下就有些无法辨认出内容。别担心,并不是因为手上挂满了逐渐凝结的血块,又因其半凝结的粘稠度而悬挂在滑落中途的缘故——虽然梦的内容的确如此。不过之所以写出这种会被文法老师批评的字迹,是因为现在我的手腕疼得几乎无法转动的缘故。
晚上的食物已经吐干净了,嘴里充斥着又酸又苦的味道,烧灼感似乎要腐蚀掉我的口腔使其变得和梦中一样溃烂,大概是胃液也被吐出来的原因。尽管昨天已经有所预期,然而,有所准备的内容实际出现时还是与想象有了足够的差距,如果说昨天梦见的是结果那么今天就是经过——大屠杀的过程。
村庄燃烧在熊熊烈火之中,飞舞的红与黑映衬下,残肢断臂展现在回旋的风与火的轮舞中,伸起着,指向阴霾的天空,如同一个路标或者一个誓言要到手指所向去寻求公正的审判。然后,随着在前方呢喃着叙说的咒语将火焰卷得更高直冲天空的日与星,这些肢体被吹得波动着倒落,在中间勾画出黑色的洞口,就像是传说中通往地心的神秘之门。有生物的头从这个黑洞中露出了,这个和传说同样神秘的生物头上挂满了逐渐凝结的血块,稀落的顺其长长的毛发向下滑落,又因其半凝结的粘稠度而悬挂在滑落的中途。两边的尸体被推得更开了,血块就好像史莱姆一般有着生命,粘呼呼的粘贴在手指之上,被挤得稀烂从指缝中滑出来,在原地留下一个手掌的形状。随后,一个黑影从制造死亡的中心走到了地面上。空气中悬浮着细密的血滴,连呼吸中都沾染了甜腥的味道,一张惨白的脸与我相对,流干了血的肉体就像桌子上摆的白肉一样冰冷粘腻,在冲击下颤巍巍的震动着。
我惊醒,而后呕吐,方才品尝到的铁锈味此刻仿佛仍然徘徊于我口腔的深处,尽管我知道那只是个梦境。胃里翻腾着,我忘记了自幼养成的清洁习惯,忘记了作为贵族每日必备的淋浴与净身,就那样直接低下头呕吐起来。晚餐吃下那连在骨片上惨白的肉又原样从口中流出滑落到丝绒被之上,与其他食物的碎片混杂成一片暗黄色,和梦中那浓稠的粘液一般颤巍巍的四下延伸着触手扩散。
我惊起,不顾一切的向门外冲去。想逃离的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危险已经如空气般无孔不入的萦绕在我的身周。我慌乱的推开卧室,任两扇门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响而置之不理,此刻的我已经无法清楚的思考逃亡行动是否应该注意隐秘,而只想早一分钟离开这个充满未知的地方。我到楼下大门,奇怪的是经过那样的响动后竟然没有人出来张望,不过那时我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而是用力的推着并未拴上的大门。门开了,屋内烛照壁明的辉光伸出触手试探着寻找自由,却被外界的茫然黑暗所阻,仅在地面上投影出一道拉长的视野便被更加浓厚的黑暗吞噬。
我冲向毫无阻拦的外界,却被一道看不见的水晶之墙弹回。
空气是自由的,我能感到清风如同公爵夫人的手指摸过我的脸颊;我能闻到花香如同她抚慰的低语轻探入我的内心,但我敲打着,冲撞着,泪与血流出来把无形的墙壁赋予了有形的色彩,然我却无法到达那一步之遥的自由的世界。我抓起大厅银盘中的水果刀刺向已勾画出红色轮廓的墙壁,但直到并未开锋的水果刀深入我自己的手心,它却仍然未能陷入无形的墙一分一毫。
我的手现在还在流血,白色的羽毛笔已经染成了红色,也许我不妨顺便节约墨水继续往下写去。如果不是迪斯提阻止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继续尝试还是放弃,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就好像早已经在那里似的,而我也的确认为大约他早已藏在那里欣赏我徒劳无功的举动了。随后,他安静的用一个动作让我停滞下来,拿过刀子收起,拉着我离开那道冲不出去的墙。那个时候,我也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是带着几分留恋和惋惜之情最后一次望向外界,从门口溢出的那一线光芒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抓住我的衣襟,但终于滑落在黑暗的地面,在奇异的的线条相互交错下消隐无踪。
整座房子原来包围在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当中!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二十一天
三天连续的梦境大约已经足够验证猜测,实际上我的确正在担心餐厅里那盆叶子会不会开出咖啡味道的花来,或者它的香气会使所有人昏迷过去。真奇怪人类在这种时候反倒对一些平时无足轻重的小事物更加上心,也许是我的处处怀疑已经延展到了全房间内每一个角落的缘故?迪斯提试图用《阿尔克那大陆生物分布及其进化关系》这类课程占满我的精力,但人类的思维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越是压制就反在其下运行得越发活跃,结果整整一天我都在用念咒语的口吻念着各种鱼的名称,因为今天正好翻开的是海洋生物学的部分。
魔法。我从来没想过迪斯提是魔导师,因为公爵大人并没有理由让专长魔法的人来给我做领主教育,因为那些人往往早已为了魔法献出一切,其余世界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但迪斯提也没有说过他不是对吗?所以,列出来的问题又多了一个,而答案仍然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昨天的梦能不能作为答案?但是当前天我认为我的梦是从后向前的连续之后,昨天的梦却好像突然跳出来插进队列里的黑羊一样格格不入。当然,很遗憾,我并不是说它就不恐怖。如果恐怖分为两种,那么,究竟哪一种能带给人更大的震撼倒是很适合提给祭司或者神官们进行赋格曲式讨论的一个问题,那种曲子周而复始永无终结。昨天的梦没有鲜血死尸,只有日常的家居用品;没有惨呼狂叫,只有一片安静如夏日午后。但以前我尚能通过醒来的尖叫而发泄,昨天的梦却有千钧之重压在我的胸口找不到突破之路,现在仍让我有气无力的停滞在压抑与沉闷的氛围之中。也许大部分孩子都该对能够进入魔法学院感到又惊又喜才对……没错,直到刚才我也都是这么想的。
回廊直直的向远方延伸,几乎望不到边际所在,我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回廊之上。不知道为何出现在我梦中的竟不是一再被用于宣传的学院大门矗立的黑魔导像,藏书多达五十万卷的大图书馆,能够隔绝一切冲击的魔法实验室之类广为人知的场景,却只是这样一条平凡的回廊,但我知道,我熟悉,这就是魔法学院的内部。回廊左右排列着普通的门扉,看起来就和普通家庭的木门一般无二。宿舍区里面房间的主人会用魔法把自己的房门封闭,而教学区则可以任意进入,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一丝魔法力量的存在,置身所在,触目所及,的确和普通家庭一般无二了。
我突然慌张起来,用力推开了身边一扇门。门后是一间普通的学生宿舍,窗帘在夏日的微风中轻柔飘荡,床上的被单凌乱,犹余微温,连枕头上的印子都还在原处,可整个屋子却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无人气息。
别问我为什么感到慌乱,也并不是这多天的压力让我近乎崩溃,我就是知道。从回廊这头到那头,从推开到撞开,从走路到疾行再到奔跑,一扇又一扇的门在我的眼前打开了。厨房里还留着尚未煎熟的早餐,火之魔法烧开的水依旧在壶里沸腾,餐厅那长长的桌子上排列着餐具和吃到一半的餐盘,煎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面包刚刚烤好,咖啡还冒着热气,卧室内的衣物、行李也都未带走,床头打开盖子的药瓶中,药片还完好地放着。
但学院的人们毫无理由的消失了……
从前院找到后院,从宿舍找到图书馆,院落越大我的内心越空旷无边,不闻人声,不见人影,究竟是环绕学院的白色高墙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太阳温和的把阳光投向我,但我的身体却越发寒冷起来,真正可怕的并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因为发生的事情毕竟是已知的,但对外界事物的探索则反能更加映衬出人类的渺小。有很多人恨沙漠,因为他们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和天空的太阳在一起,可以好好的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审视一番,而此刻,我则仿佛置身于木与石的沙漠之中。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感激的回过头去,迪斯提出现在我眼前。就算是他也好,那时我毫无恐惧反而洋溢着喜悦向他冲去,而他开口叫我:“导师……”
如果前些天我醒来后是战抖的畏缩,那么昨天则是失落的茫然,一下子我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都再度被打破揉碎成扭曲的线条。我原本以为这些梦是一体的,跟随着它们我终将到达一个结局,可现在我无法分辨昨天的梦是否全局的一部分,或者只是我对迪斯提身份的怀疑导致在梦中出现了相反的地位。如果这样的话,前些天的梦就确定都是统一的吗?如果我今天晚上又做了一个飞到月球上寻找穿黑袍兔子的梦,那要怎样分辨怎样区别怎样筛选,才不会令其中有的那一个,那唯一的一把钥匙,因我的疏忽而失落在茫茫星夜当中?
真讨厌,如果能使用梦中曾经使用的魔法就好了,可虽然在魔法学院内,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运用魔法的痕迹。而且,就算是前天那燃尽一切破坏万物的邪恶的魔法也好,和我用来照明的这个小小的银色光球不同,无论我如何尝试,声调和动作都学得与梦中一般无二,但整个房间内却仍然连一丝空气的波动都没出现。
现在我被与外界隔绝了,而能够从内部追根溯源的我的梦也已经被扰乱得无从寻踪,我没办法形容自己有多么希望此刻我还在九天前的公爵府邸里,还被严格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所关爱,若能回到那时,我愿用一切去换,而我向迪斯提提出要见他们的要求当然被拒绝了。他说:“少爷,您来这里是为了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公爵继承人的,外界的干扰只会耽搁您的学业,如果您真的那么想念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就早日学成来报答他们吧。”
我已经被用这个理由敷衍得够多次了,于是我无法自制的冷笑:“总有一天,公爵大人会想起我的,也许您可以控制我,但您认为您能够阻止他吗?”
迪斯提毫无反应,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我,他的表情让我心中竟然不由掠过一阵寒意。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二十二天
如果说昨天还只是不安,那么今天无疑就是真正的后悔,如果能够重来一遍,我无论如何也要隐藏住自己心中的念头不再让人知道。虽说昨天的梦恢复了那种刺激感,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愿面对那种拷问自我的苍白与无力感。
昨天梦中我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年幼,或许是期盼太为强烈的原因,我以为自己从梦中醒来时回到了公爵府邸之中。那个瞬间,我自己成为梦中之人立于梦中之梦中,现实世界倒仿佛成了一次能让人安心的抚胸,说出“哎,幸好我已经醒过来了”的一场恶梦。我醒过来,然后坐起,床是我从小就睡惯了那张,正像十六年来包围着我一样让我尽情的沉在它的柔软之中。就算是梦也好,我会禁不住发出呼唤,“多美啊,请你停留。”可是就像被无形的锁链绑住手脚,我意志清楚却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爬起来,推开卧室门,一步步沿楼梯向上走去。在心中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被困在这里了,无处可逃,我改变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昨天的梦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片艳红,红色的精灵旋转着舞蹈把我围在中央,我继续走近,那片火红色就遮断了我的视线。恐怖感越强烈地抓住我,虽然是熟悉了十六年的家,但在那样的夜包围中似乎也被吸走了生机,剩下的只是空洞虚弱的外壳还保持着形状站在那里。随着我沿楼梯逐步向上,那片红色在我视野中越扩越大,成了这世界的一切,我紧紧的咬着嘴唇抑制住自己的尖叫,不断在内心重复着告诫自己:“他们是深爱你的父亲和母亲,死亡也好,鲜血也好,并不能给一个人以本质上的改变,你应该记住他们对你深切的爱,只要有爱,就能战胜此刻眼前的惨状和带来的恐惧!”
我咬着牙走过去,房间很安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打破了静寂,但和我日常听惯的脚步声却有少许不同,为什么呢?我迷惘的想着,啊,因为那脚步声中带着啪嗒的溅水声。难道下雨了吗?可那脚步声与走在雨中还是并不完全一样,溅水声并不干脆,而是总感觉是粘连着抬起再落下。
明白那脚步声是走在血泊中之时,一股寒流骤然窜过了我的身体。我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手感是温热的,粘在我的手上和脸上,拉成细长的丝线。过度的紧张反而令我的思考能力都随之完全失去了,只是呆滞的把手伸到自己的眼前。
手是红色的。
几秒钟之后,被截断的神经回路终于把信息传到了大脑,凝滞的系统如同加了润滑剂一般再度运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带着惨叫声清醒过来,也许这时候我才真的该安心的抚胸,说出“哎,幸好我已经醒过来了”的话。可是我没有,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我知道刚才看见的是事实。
他们不可能来救我,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二十三天
今天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翻开日记。
虽然在第一天我曾经信誓旦旦,要一笔一笔看着这片空白的处女地被耕耘开拓,直到它结满累累的硕果供我今后几十年的岁月细细品味为止,可是现在,面对着大篇尚未填充的纸页,我知道它们将永远保持空白,直到泛黄发灰,成为粉末。因为当我写完今天的部分之后,这卷日记将被卷起来,交给迪斯提,从此之后我将再也不会读到它——我也希望如此。
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昨日梦中的我如此说着,而清醒过来的我也从梦中得以说出同样的语句。事件竟然繁复的超出我的想象所能及,就连语言也颇为难于组织来说清整个过程。最好的办法是根本不要试图表述,反正此后这卷日记与我无缘,但是,为了迪斯提能够看清里面的脉络,我还是需要把它尽可能条理的写下来。那么,就按照时间顺序,从我的回忆讲起吧。
首先,我已经,早已不再是十六岁了。曾经盛大的成人礼早已度过,但让其他孩子如是疯狂迷恋,甚至在多年后仍能作为吹嘘理由的这个仪式在我脑中却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而已。隐约的,有着我曾经和公爵大人与公爵夫人并肩立于城头接受民众欢呼的场景,之后我们穿过街道走向为我举办的宴会,宴会中有各式各样的艺人,但是这一切想起来都虚假得似乎只是把书上读到的段落当作自己的亲身经历,就像散落的项链没有一根线能将这许多片断连缀完整。宴会按照惯例开到午夜,随后,留下狂欢的民众,公爵与夫人带着我退席到私室之中,由魔导师为我预言未来。
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话语,会跟随一个人度过全部的生命,很多人甚至把它当作护身的箴言藏在自己的护符之中,但我却完全想不起来他都说了什么。只知道成人礼之后,公爵大人的态度突然有所改变,我那时想他是急于把我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而特殊严格要求,但那些举动严酷到了近乎折磨。他没让我学魔法,跟现在一样,并且不断的悄悄瞒过别人的眼睛找来那些只认金钱的巫医和法师。但是可想而知,要躲过官方的眼睛,能用金钱打动的也不过是一些无照行医的家伙,他们有的把我浸在黑猫血里,有的用树枝不断的给我薰烟,苦头是没少吃,不过似乎什么作用都没有——当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的都是什么,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我只看到,公爵大人一天比一天焦躁,而失败的原因则全都归结到我的身上,就这样,从怨言变为责骂,从责骂又变为处罚,从处罚再变为迁怒。现在我能够明白他的心理,只是那时……那时我还太小太小,只认定公爵大人对我的不好,却从来想不到设身处地的亲临他的处境。就这样,每一次无效都令人更为不安,每一次之后他的脸色也都更加阴沉,虽然不多,但忧虑丝丝缕缕的堆积起来也能如山般高,直到最后一根羽毛飘落压垮骆驼的脊背。
那一天,又一名秘医匆匆忙忙的从房中逃了出去,公爵大人铁青着脸到了我的房间。我从未看他那样的震怒过,而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家庭,父亲就是自己生活的天神,是能够完全主宰命运的人,我不曾想过自己还能反抗,还能逃走,或者还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当时只是以为天塌下来了,然后就是世界的终结。
接下来的记忆又是一片空白,只有每次回忆时覆盖其上写满的恐惧二字。等到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正如前天的梦境,我站在自己父母的尸骸旁边。
公爵大人想要隐瞒的事情并未瞒过,失去继承人的领地最终被皇室收回了,之所以说失去了继承人,因为我被送进魔法学院之中,而魔导师与领主这不同的职业是无法兼容的。百姓们对孕育强大能力的魔导师又敬又怕,而让百姓害怕的领主只会成为动荡的源泉。那时候,我的命运仍然是由人摆布的,没有人会想到要告诉我什么,而我也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发问的权力,总之,他们让我去魔法学院,而我就去了。
在魔法学院中我努力学习着,而我对大部分课程,特别是动手课程掌握的比别人都快都好,而后我才明白公爵大人所担忧和隐瞒的究竟是什么。并不是拥有魔力有什么不好,换作寻常家庭大约会欣喜若狂呢,但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担心我成为魔导师后领地会被皇室收回,毕竟,作为全国的守护者,魔法学院的权力是太大了,他们不会把一个拥有这么好资质的孩子留在平凡的世界置之不理。那份焦虑虽然曾令我痛苦,但到了今日我已能理解,现在想起来,大约是他认为那些严酷到近乎折磨的举动能够把魔力从我体内榨出来吧。
可是,我离开魔法学院去世界冒险的请求却从来没有被同意,哪怕是一次离开学院的实践课都不允许我参加,不管我表现得有多么好,到了最后总有别人将我的名额取而代之。不过,我已经不再像小时那样单纯的信任,所以我想方设法的查找真正的原因,甚至不放过每一次给老师们送茶水的时间去偷听他们的对话。我一度梦想自己富可敌国,以便从一百万人那里买到一百万个秘密,其中有我想知道的那一个,不过反正有个说法叫时间等于金钱,虽然用了很多年,但我终究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因为我的资质太好了,好到在没接受过压制魔力的训练前就自己爆发出来的地步,这就好像一直还没驯服的狼先尝到了鲜血的美味,已经无法将项圈套在它的脖子上。因此,我将永远不能离开魔法学院了!
很难说是什么对我打击更大,是我成为了杀害父母的凶手这一个还是我将永远被关在这高墙内四方的天空下这一个,但我的记忆再度成为一片空白。醒来之后,就像那个梦,我已经站在空空如也的魔法学院之中,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一件事之外——再也没有人要阻止我出去了。
我就是在那时遇见迪斯提的。他还不过是小小的修技生,因为自己地位的低下无法进入高等区域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得以留存。而我虽然永远无法离开学院,却早已经完成了所有魔导师应有的课程。他需要我,除了我之外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儿能学到他所梦寐以求的魔法,而我和他在一起与其说是成为朋友不如说是需要一个相濡以沫的有共同命运的同伴。我们这样走着,离开魔法学院到外面的世界上去,经历了许多许多足以让吟游诗人写出无数歌曲的传奇,现在想起来已经恍若隔世但的确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们本来可以这样继续下去,直到皇帝发下我的通缉令为止。
不出所料,魔法学院的毁灭又被归结到我的头上。
轻笑着说出这句话,突然很羡慕那时的我,那种毫不知情的轻蔑此刻想起是如此让人心动啊。但现在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时候,混杂着沮丧,痛苦,自卑的感受浸没了我的身体,因为那一天,我走过了追杀我最热切却已变成死亡的小镇,即将成为腐尸的镇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叫我凶手,我追着那个黑影而去,最后……看到的是我自己的脸……
失去的记忆仿佛这本空白的日记期待着被填满的日子,我的心中也开了一个空洞。原来,脱离控制的魔力的确可以像嗜血的狼群一般肆意的攻击人类,尽情啜饮鲜血的浓香而去。我找不到它,但它就藏在我的身体里面,低落的我在克服不成之后一度想要毁灭自己——别以为像传奇小说里的套路那样,迪斯提成功的阻止了我,他们过着幸福的日子直到永远……他当然有阻止我,可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和我比?真正阻止我的是那股力量自己。
自从无声无息的悄悄偷袭魔法学院得手之后,它吸收了各位大师的法力,已经变得无比强大,有它在我的体内保护着我,让我连求死也没有可能。我把自己的身体撕碎,而它却能重塑一个更年轻充满精力的身体供自己使用,唯一留下来的只有那种撕心裂肤的痛苦而已。我,就像一个牵线木偶,作为它施展能力的承载物而被迫存在着,并作为目标物接受人们的憎恨。
日子就是这样度过了。迪斯提长得都比我大了,而我的身体和外表却一如既往。帝国内充满了恐怖,赫然一个人间地狱,很多骑士们试图来杀我,而我甚至敞开胸膛让他们刺过来,但毫无用处,除了作为惩戒给我的疼痛之外,什么都不曾留下,连那些骑士曾经存在的证据都不曾留下。迪斯提劝我,他说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曾经有一位伟大的魔法师战胜了自我而拯救世界,也有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在与自身分裂出来的影子斗争之后学会了相互包容而与内心的邪恶融合并将其吸收净化,他说我可以向他们学习,但我无力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势力,而那种力量早已与我融为一体。
但是这一定有个原初——这是我后来才悟出的道理。
凡事必有其起源,有其发展,才会有其结果,而起源是最重要的。当我追不及此刻已经无比强大的它时,我便去追寻它如何由弱小变得强壮的渊源。这就是我那时所想起来的,也是我昨天在这整个从结尾逆流而行到最初的梦所寻到的。回忆很痛苦,不是说它的内容而是说这件事情本身,回忆一片空白而且写满着恐惧这一注释的经历是需要勇气的。我像发疯似的撞击着自己的头企图减轻疼痛,我试图用刀子挖出自己的神经来停止疼痛,但迪斯提紧紧抱着我,任凭我踢他,咬他,从不松手,让我把自己的疼痛转嫁到他的身上,我才能从疼痛之下抽离自己的精力来挖掘隐藏在这个警告信号之下的真实。
昨天的梦是成人礼,真正的成人礼,或许该说这是我梦中的梦才对,因为在那时,也正因为我梦见了这一切,才有了最终的结局。
盛大的成人礼不再支离破碎,而是似水流年一般平滑的轻跃而过无法割裂开来。那才是真实,我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童年时代,用充满兴奋与好奇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万事万物,一切都那么让人幸福,送给我的礼物堆满了桌面,我甚至被允许喝了一杯葡萄酒,就这样,人们狂欢着直到午夜。
我能感受到公爵夫人牵起我的手的温暖,我能感受到公爵大人的披风从我的身侧滑过,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了,我们家庭,然后魔导师独自进来,直到今天我仍能清楚的看见他站在火光中向我走来,魔法饰品在他身上叮当作响。他拉起我的手,手指冰冷,我退缩了一下,而他告诉我不用怕。随后他缓缓念着咒语,虽然这些咒语到今天我已经非常熟悉,但我几乎能将他那有些嘶哑的口音都原样重复出来。随后,他惊讶的抬起头望着公爵大人。
“公爵,这位少爷体内蕴藏着无比强大的魔力,视其使用方法可以成为双刃之剑,若能将他送进魔法学院好好学习加以引导,将成为我国无上之幸运。”
但是公爵大人需要的不是全国的守护神,而是一个继承人,一个能够让他的领地千秋万代传承下去,不会至此而终的继承人。魔导师连声的贺喜对他来说却是家族凋零的丧钟,他仿佛看到了拥有数百年传统的家族落入他人之手,领地被皇室收回委任给官员掌管,家族的主宅日益破落被荒烟蔓草包围,长长的爬藤如毒蛇般缠绕在历届领主的画像之上,而那些画像,无奈的凝视着眼前曾经的繁华逐渐湮灭与人们的记忆之中。
当断则断!事情若为人所知,便再无法挽回了!
公爵大人不假思索,多年治理领地的经历早已给他足够的教育而知行动的速度远重于计划的周密。这件事情一旦让第二个外人知道,就再也无法掩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而没有哪个剑士对付魔导师时笨到不去抢先出手的。他微笑着,叫魔导师过来领赏,魔导师高兴的走了过来,而公爵大人把金币放到对方手中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那是年幼的我第一次看见什么叫做真正的死亡,毁灭的那种华丽感以撕破人视网膜的冲击力袭来。随着公爵大人把左手的短剑从对方腹中拔出,温热的鲜血喷到我的身上开始逐渐胶结,喷到我口中的那些则顺着唇向下侵袭了,跟随血液的流动渗透到我的全身。魔导师倒在地上,像捞出水中的鱼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一开口,血沫就如同鱼喷出的白沫那样涌现出来。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不断被血呛住,但他用尽了自己的力量指向我,用那已经变得更加嘶哑的喉音发下了诅咒:“你……杀了我,但你不知道,在拥有这样强大魔力的环境下,魔导师是不会死的……我的生命将在他的体内延续,借他的魔力而行,为我自己……为我……”
口中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重,流遍了我的全身。随着血液的流过,我的身体内部几乎都被掏空了,就连支撑站立也全不可能,身体竟然如此柔软,双腿的肌肉在一瞬间全然消失,骨架融化了,我痛苦的呕吐着,似乎把自己的内脏都随着声音喷出了口中。但那强烈的恐惧依旧包围着我,萦绕着我,直到我吐出来的不是口水而是鲜血,直到我惨叫着昏迷过去为止。
而后,它在我体内窥测着,静待着机会,为自己报仇,为自己寻得自由,并除去了一切挡在路上的阻碍。
“我全都想起来了。”梦中的我如此说着,而清醒过来的我也从而得以说出同样的语句。梦中的我想起了所经历的过去和引发这一切的起因,而现实中的我则想起了之后的结局和现在这茫然状况的开始。
那是我所曾真正经历过的事实,而现实中的我却悲哀到仿佛观赏他人演绎的戏剧一样的欣赏着它,于是我继续着回忆,继续用这种冰冷不带感情凝视他人变化的心理注视着延续的梦——
回想起真正的历史,我背后掠过一阵寒意。回过头去,那张脸正在近距离望着我,僵硬的肌肉幻化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又能怎么样呢?你知道了我是谁,就能够胜过我吗?”
看着他,我却点头:“我并不想胜过你,只想除掉你。”
“那么你打算用什么?你所知的魔法我都熟知,而你的魔力也都能为我所用,最差的时刻我还可以躲回你的体内。”他提起手,一个橘红色的火球就从空气中成形了,“火系,还是水系?虽然破坏这舒适的房子有些可惜。或许光系魔法对我这种死亡生物能有点用,还有传说治愈魔法能在死灵身上起到反作用,你打算试试看吗?”
“没这个必要。”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往往不是已知的,而是对于未知的想象,当回想起自己恐惧事物的真面目时,恐惧也就不存在了。我敢直视他空白的眼睛,虽然那瞳仁之后是全然的空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跟你用魔法互相抗争,相反,我只需要遗忘就可以了。”
“遗忘?”他的口吻中有些嘲弄,“遗忘就像是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明知道身边的危险而蒙住眼睛不去看它就以为危险不存在;遗忘是懦夫可以抱着酒瓶来夸耀自己昔日的武勇,借以逃避今日的沮丧推迟面对撕破一切纱幕暴露事实的决心。不过你很聪明,毕竟,你这么多年也如此过来了,而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可以肆意的把自己的仇恨形之于外去寻找发泄的出口,那么,就遗忘吧。”
“你所说的并不是遗忘。”我截断着他嘲讽的口吻,“虽然这多年间我未曾记起你,但在心底的深处,始终存在那天造成的黑暗的阴影包围着我,利用我的恐惧控制魔力进而保持了你的存在。就说我是懦夫好了,我不会去努力战胜你,也不会包容的和你融合,我只能选择自己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截断你籍以存在的管道。”
声音中出现惊慌了,“不,这不可能。我就在你的体内,除非你的魔力流散或者死亡才能让我消失。而你无法让魔力流散,我则不会让你死亡!”
我缓缓转过身去,掏出纸包,露出里面的白色晶体。“你是借助我的恐惧而存在的,只要我不再恐惧,你就不再出现。”
背后的声音变得焦躁不安,充满着威胁和恐吓向我袭来:“你回过头来,回过头来看我!不然我会用火球烧灼你的身体,用寒冰冻结你的灵魂,让你在冰与火之间受尽煎熬!我正在念诵咒语,我会呼唤出深渊魔域的炎魔来活生生扯裂你的身体,让你在一次次死与生之间挣扎!你回过头来看我啊!”
我未曾回顾却平静的微笑。“我没什么可看,你已经不存在了,别让我对着空气讲话。”
我吞咽下白色的晶体,身后仍然传来嘶吼的声音,但在我充耳不闻的情况下,那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你以为能真正忘记我吗?记忆是如此奇妙的一种东西,只要你未死,我就仍能存在,只要你回忆,我就能够复活!”
他说得对,记忆是如此奇妙的一种东西,就像埋入地底的种子长出的枝蔓一样,只要有点发芽的迹象,最终就能根深叶茂的挺立出一棵参天大树来,因此必须将其从根挖除。从产生这一切的第一天开始,从成人礼后的魔法预言开始,我的记忆将不能存在,同时也不可以成为一片空白而让我产生填补它的愿望,幸好我已经被重塑了一个年轻的身体,由此我将再度活在十六岁之中。
可是我仍然忽略了一些东西。
在精神魔法中,思想是犹为活跃积极的一种,即使拿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部分,剩下的百分之一也能将一切都回忆起来——于是这一切便不断发生了,梦既非梦,现实生活亦无从再现。只有迪斯提留在我的身边,一边不断在必要时拿掉我的记忆,一边努力进行精神魔法的研究期望能拯救我出这无尽的轮回。每一次醒来,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久已熟悉的他,而他却必须面对最为熟稔却不断变为陌生的我;我将永远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而他却将永远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得到什么;他在时光的洪流中慢慢成长,变大,老去,而我却凝立一侧超然物外的漠然面对时光的流逝。明日此时,我将再度以冷淡而怀疑的态度面对重新生疏的他,虽然很想对他说一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但当我想起的时候,我必须马上遗忘,而当我遗忘的时候,我又如何能记起?
背后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脚步声悄然的如同风掠过地面,一只手伸过来又缩回,桌面上留下了一杯看起来无色透明在阳光下闪动着光辉的水。
他是在催我停笔了。
那么,就写到这里吧……

阿尔克那历三一七年 净化之月 第十三天
昨天我做了恶梦。虽然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但那股恐惧感依旧围绕着我,即使是现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白天,它仍未散去。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我终于可以像成人那样,可以自由的使用纸和笔,不必再在家庭教师的凝视下颤颤巍巍,生怕写错一个字而浪费了它。所以我决定开始写日记,毕竟,这是属于贵族的特权呢。
对,我已经成人了。公爵大人给我请了新的家庭教师,让他辅导我成为出色的领主。我需要努力学习,因为早晚有一天,我需要接过公爵的职位来统治领地,为领民造福。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迪斯提才刚一见面,就用那样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
〈完〉

后记
虽然知道不需要,但是仍然忍不住。大部分时候,后记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当某日我重温剧情的时候,能够回忆起这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东西而留给自己看的。
本来是想讲这样的道理: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去战胜——像小雷,或者包容——像地海传奇,可以选择轻松的方法,但看来主角最后被搞得并不轻松,遗忘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且还把别人扯下了水(笑)。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办法解决,也只能这样,除非哪天在这个世界上又出现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才能中断这个循环。
原本是打算写推理小说的,但发现奇幻题材实在没办法符合推理小说二十守则中的第一条和第八条:“侦探小说必须给读者与侦探同等的机会去侦探,解决谜团。因此所有的线索要写清楚。”哎,有这么多的魔法设定,读者怎么可能有同等的机会去破案?万一到最后把一切推到某魔法的身上就全完了,更何况还有第八条“侦探小说的谜团必须以严格而自然的方式去解决。不可使用占卜、乩童、读心术、降灵术、水晶透视术等关乎超自然力的方法去解谜,这样才能使读者具有和侦探同等的智力竞争。”所以最终演变成为悬疑小说的风格了。
也许在此刻梦里正有一大群羊在挨挨挤挤地等他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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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6 16:28:2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只有迪斯提留在我的身边

原本很不喜歡迪斯提的我(中了司令的陷阱 :p),為這一句話,深深嘆息......
不管春天来的多晚,你要相信她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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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6 16:37:1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摸摸头。
嗯,我的文文一向是这样。
看得多,回应少。再度摸摸头。
也许在此刻梦里正有一大群羊在挨挨挤挤地等他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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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6 16:41:2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有時候,悸動至深時,便是無言時。

也許你的文太完滿了,沒有太多讓別人發揮的空間,總不能個個都寫「哇塞!太棒了!」這樣跟沒回也差不多吧?
不管春天来的多晚,你要相信她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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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6 01:28:1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推理小说二十守则?具体内容是什么呢,大人?哪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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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6 14:16:1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范達因 S.S. Van Dine (1888~1939)
說范達因是美國古典推理之父,這絕非只是形容,更不是溢美之辭,這是真的。

從1894年美國的艾德格‧愛倫坡匕刃一閃般開啟了推理小說書寫類型之後,整個舞台便立即移往英國,往後整整八十年時間,不論就小說的侃Α⒘炕蜃x者歡迎程度來看,美國本土皆乏善可陳,一直要到1924年,范達因(本名萊特,W. H. Wright)以知名藝評家之身化名寫作,三年之內連續出版《班森殺人事件》、《金絲雀殺人事件》和《格林家殺人事件》三書,刷新了美國推理小說所有行銷紀錄,推理小說才重新回到美國。也就是說,推理小說的源頭是愛倫坡,但美國自身的古典推理小說卻是自范達因出現才開始算數。

范達因對推理小說另一個不可抹滅功蹟是,他寫下著名的「推理小說二十條守則」,這是推理歷史上最全面、最完整、最嚴厲也最光明磊落的寫作誡律,以終極理性為依歸,史稱推理大憲章。范達因的小說,徹底服膺如此的理性召喚,呈現出均衡素樸的邏輯之美,是古典推理最純粹的展現。

至于具体内容,网络上没找到电子版,我又懒得敲……所以,自己去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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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30 23:48:0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下面是引用kircheis于2005-1-15 14:11出版的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说明一个。这篇文以前放过一个开头,不过,当然,为了参赛,就没有继续在费沙放出来。嗯,我是好人。那么,据说,今天,该出结果了。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公布是不打紧了,所以重新放文。

這是什么意思?是怕文文的意識不良會影響比賽結果嗎?是指GM比賽嗎?



PS 大人的簽名檔是啥意思?哪國的文?
此pose~被靈艾格茲在2005年1月30日23:4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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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30 23:58: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啊,也不是。只不过参赛文章公开发不合适,会有版权纠纷什么的。
至于签名档,丹·布朗的数字城堡看过吗?如果不知道什么意思,去狗狗搜一下不就出来了。
P.S.刚才亲自搜了一下,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中文网页第一个出来的就是这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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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31 00:01:1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呃,"狗狗"是指...?
不管春天来的多晚,你要相信她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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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31 00:08:1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徘徊在无尽的时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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