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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骑兵将军(引子及头三章)[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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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9 13:01:36 |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引子:恶魔

  眼前的敌人至少有九尺高,发达的肌肉和粗大的骨骼勾勒出一幅洋溢着阳刚之美的轮廓,即使是在最挑剔的艺术家眼中,也可以称得上是充满力量之美感的杰作……可惜拥有这副身躯的并不是什么绝世的美男子,而是一只恶魔。
  是的,那是一只恶魔。
  一张与人类迥异的脸,皮肤黝黑如最深沉的夜色,头顶生着两只短小的硬质角骨,两只黄玉般的眼睛,瞳孔狭长,目光中蕴藏着无尽的怨毒和憎恨,象是要把一切横亘于他面前的障碍统统砸个粉碎。换了个寻常的普通人,恐怕只要和他对视一眼便要忍不住簌簌发抖,掉头逃命吧?
  然而,这只恶魔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绝境上,整整两天一夜的追杀让它几乎喘不过气来,虽然倒在它那柄巨大镰刀下的战士已经突破百位数,而它制造的血腥也足以让亚伦河水暴涨尺许,却丝毫不能遏止瑞格尔人和三蛮族联军发起的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优雅得体的短甲上满是各种武器所留下的痕迹,那把镰刀也早就随手扔在比利山下,现在这只恶魔仅能够赤手空拳地与源源不断的追兵周旋着,它的处境逐渐由游刃有余变得疲于应付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类,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恶魔狂怒地咆哮着,随着这句话,又一位瑞格尔士兵被它的铁拳击中,身体如败絮般扭曲着,重重地跌落到七步之外,着地的时候,已经成了没有呼吸的尸体。
  “因为你是恶魔,你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觉悟吧!”野马族的伯约纳·豪斯将腰后皮囊里最后一支箭搭上弓弦,沉着地瞄准恶魔的右眼,捏着箭尾端翎羽的三指轻轻放松,拉满的弓身猛地前倾,浸过圣水的利箭带着一股呼啸的风声闪电般飞向目标。恶魔本能地放弃攻击下一个敌人,敏捷地将头一侧,那支箭堪堪擦着它的耳际而过。伯约纳·豪斯甚至来不及叹一口气,迅速接过瑞格尔随军奴隶递过的另一囊箭,在那个奴隶将空箭囊解下的同时,把新的箭囊挂在腰后,然后拔出下一支箭搭在弦上。
  得到这个喘息,几乎要被打倒在地的蛮族战士重新站稳,他已经被连续逼退了十余步,厚实的圆木盾外侧包裹的那层铁皮已经凹痕处处,甚至有好几个地方产生了裂纹,他将左臂举至胸前,用这面残破的木盾牢固地护着胸口,右手熟练而迅速地一抖,再一次调整好短柄战斧的握持处,与大地相接的脚底处及时地传来一阵澎湃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再次感谢远处那位女性巫医的支援法术,大声地呐喊着:
  “我,拉瑞斯·尼古平原之主、灰狼族族长、东方山脉以西的三族之王斯瞿尔·沃尔夫发誓,一定要斩下你的首级!”
  十五步之后的树荫下,麋鹿族巫医让娜·蒂尔背脊无力地靠着树干,联军里最后这位蛮族成员嘴角沁出一丝血迹,连续不断地使用法术使她已经走到了心力憔悴的边缘,原本称傲三族的美丽乌发也枯黄无光。参战的近百蛮族只剩下这三位,而是否有人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实在是一个很难确定的问题。
  比起悍不畏死的蛮族勇士,瑞格尔公国军的伤亡似乎不值一提了。四百士兵和十五位贵族军官阵亡不到一半,由于战马绝对不肯接近恶魔十步以内的距离,职业是骑士的指挥官崔西曼·亚倍尔更是理顺成章地呆在相对安全的后方,斜着眼睛打量着身边那位异族年轻女性在灰色粗麻长袍下遮掩不住的绰约曲线,不知道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一位不知名的元素魔法师在流浪的旅途中偶然得到了一卷罕见的召唤恶魔卷轴,这位邪恶的法师花费了四个月的时间才鉴定出卷轴的法力和使用方法。十天以前,他带着卷轴进入瑞格尔公国,趁夜召唤出恶魔,利用它偷袭了大公的宝库,将所有珍贵的魔法书和魔法物品洗劫一空。得手后的法师取道城外的时空魔法阵逃往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这只被遗弃的恶魔则成了被追杀的目标——毫无疑问,邪恶的法师总是很聪明,如果带着恶魔一起跑,即使能一时击败瑞格尔的追兵,也免不了到处被追杀的命运而永无宁日。
  暴怒的大公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实际上他也无法追捕一位逃入自由都市的无名法师),他用丰厚的礼品和事成后永久放弃对拉瑞斯·尼古平原的领土要求换取来灰狼、野马、麋鹿三族的盟军。蛮族的族长同时也是族中的第一勇士,活跃在每场战争的最前线上,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灰狼族的族长斯瞿尔·沃尔夫率领着野马族的神箭手伯约纳·豪斯和三族的大巫医让娜·蒂尔以及其余九十位蛮族战士加入讨伐恶魔的瑞格尔军队里。
  恶魔的皮肉坚硬如铁,只要它绷紧了肌肉,即使是刀砍斧劈也只能留下一道小小的口子。不仅如此,它还本具有难以置信的强大自愈能力,两天前联军的战士们拼了性命才在它身上制造的那些伤口,如今已经基本弥合,只遗下一些淡青色的不起眼疤痕。饶是如此,越来越多的轻伤仍旧给它带来很大麻烦,随着深紫色的恶魔之血几乎流干,它的魔力变得越来越弱,皮肉逐渐软化,原先只能留下微小擦伤程度的攻击也能产生更大的效果。即使联军现在停止攻击,这只恶魔也要蛰伏四五个月才能恢复三天前的状况。
  联军这边虽然最勇猛的蛮族战士几乎要损失殆尽,却依旧拥有瑞格尔公国恶魔讨伐军的一半实力,这些士兵基本上只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有些疲惫,比起强弩之末的恶魔,显然是强得多了。
  这只恶魔根本没有估计到会遇到这样强横的对手,头一天,解决了三十位蛮族战士后,它才隐隐觉得不妙,那些挥舞着战斧和钉头锤的蛮人实在是难缠之极,宁可送死也要在它的身上留下自己的记号。于是它终于掉头逃跑,追追打打了几十里地,它无意间闯入了这条绝路,另一头竟然是一座废弃的矿坑,那些紧追不舍的联军将它堵个正着——也幸亏是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它才不至于陷入被围攻的窘况,否则也许它早就被打倒了。

  一位士兵挺起长戟,从二十步外的地方助跑而来。这些瑞格尔军的士兵,虽然在力量和体格上远远逊于他们的蛮族盟友,却具有蛮族战士缺乏的标准化军事训练所锻炼得来的技巧——起初的几步先是小跑着慢慢加速,尔后忽然发力,将速度提升至顶点,他握持着长戟的两手原先分别弯曲着贴在左肋和心口略斜下方的位置,就在戟刃离恶魔之间距离不足一步的刹那,这位士兵“呔”地一喝,双手向前一推,长戟猛然朝恶魔相对柔软的下腹突刺。
  如果是在人类与人类间的战斗中,这样的突刺足以击杀一匹被精良皮制马铠保护着的健马。可惜这位士兵的对手不是普通骑士,而是以力量和狡诈闻名的恶魔,它随意伸手一探,便紧紧地捏住了长戟的前端,随即一翻手腕,坚木制的戟柄竟然被它单手拗断!士兵冲刺的势头先被一阻,接着这股阻挡的巨力瞬间里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猛然失去重心,跌跌撞撞地向敌人扑去,恶魔狞笑着,一手格开士兵手中的戟杆,一手则轻松地将残缺的戟刃戳入士兵在环状甲保护下的胸口。
  就在这时,伯约纳·豪斯又射出一箭,趁着恶魔短暂的分神,这支箭浅浅地扎进了它的右肩。单以伯约纳·豪斯箭术的杀伤力,除非直接命中眼睛之类要害部位,基本上无法对恶魔构成实际威胁。然而,作为恶魔讨伐军的牵制主力,他所使用的是瑞格尔人事前特意送到神庙里浸润在圣水整整一夜,又由主教大人亲自祝福过的那一百囊箭,在十天的时效内对邪恶的生物具有特殊的力量,虽然对付恶魔这种强大的敌人,效果免不了要打些折扣,不过也足以破坏疮口附近的自愈能力。深紫色的血液汩汩地渗出,与此同时,恶魔的右臂传来一阵轻微的酸麻,脑中眩晕,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它终于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情绪——由于失血过多,它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死亡。
  一缕奇特却又非常悦耳的歌声忽然响起,虽然歌声很低很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内。这是蛮族里流传了上千年的战歌“勇士的归宿”,每一个音阶都似乎充盈着未知而神秘的力量。传说中黑熊族的英雄塞文·比尔便是在这首歌的激励下,率领着东方山脉以东的五蛮族联军击败了圣国托里斯坦派遣的沙漠远征军。这支战歌并非人人可学可用,只有各族推举的巫医才能召唤出“真主”(注:蛮族的神诋,与人类的“真神”并非同义)的恩赐,而听到这首歌的勇士立刻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具体的效果因人而异,最强的勇士们甚至能够达到自身极限的三倍左右。吟唱完战歌的巫医,则要付出失去所有施法能力的代价,直到下一次月圆之际才能恢复。
  让娜·蒂尔即使是背倚树干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了,她缓缓地盘膝坐下,瀑布般的乱发披散着,双手在胸前不停地变换着各种繁琐复杂的手印形状。她闭上眼,全心地投入战歌的吟唱中。
  一道冷冰冰的眼光正聚焦在她的身上。对于这首歌,崔西曼·亚倍尔可一点也不陌生,他清晰地记得,在一年以前拉瑞斯·尼古平原的几次武装冲突中,自己麾下的瑞格尔士兵便是在这首歌响起后,被宛如鬼神骤然附身的蛮族人砍瓜切菜般屠杀时的恐怖情景。
  斯瞿尔·沃尔夫的瞳仁隐隐发出赤红的色泽,证明他确实具有灰狼族王者血统,这个标志只有在激烈的战斗中才会觉醒。他高高地跃起,扑向恶魔,举起战斧奋然砍往它的脖颈。
  下一个瞬间,最后一股恶魔之血漫天激扬,斯瞿尔·沃尔夫浑身喷溅满深紫色的粘稠液体,那颗狰狞的首级滚落在地上。

  副官询问的眼神在崔西曼·亚倍尔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瑞格尔人和三蛮族联军的指挥官长久地沉吟着,他目不转睛地巡视着周围的情况。恐怖的恶魔显然已经死了;身受十数处重创的斯瞿尔·沃尔夫看起来连移动脚步都很困难,估计免不了折断了几根肋骨甚至伤及内脏;或许是因为消耗了过多精神力的缘故,让娜·蒂尔脸色苍白地倒在树干上,饱满的胸部急促地起伏着;伯约纳·豪斯随手扔下弓箭,用掌心轻轻地揉搓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子爵大人?”副官小声地提示着。
  那些从这场战斗里活下来的士兵们……不,不止是士兵们,连身边的几位青年贵族都忍不住对那个蛮王投以敬佩、畏服的目光。
  崔西曼·亚倍尔摇摇头,他抬眼打量天色,黄昏马上就要降临了。
  “就地扎营吧。”
  他走近伯约纳·豪斯,这位神箭手的健康状况远远比他的两位侥幸生还的同胞要好得多了。崔西曼·亚倍尔的嘴角泛起亲切的微笑,说道:“尊敬的勇士豪斯阁下,首先我要感谢您在这场战斗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王才是勇士,你应该谢他。”伯约纳·豪斯放下双手,为了恢复视力竭力转动眼珠,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您太谦虚了……”崔西曼·亚倍尔讪笑着,“是这样的,经过这场激烈的战斗,将士们都很疲倦,我打算让大家就地休息一夜。不知是否可以请您承当夜间的警戒?”
  伯约纳·豪斯不满地斜睨着身前的贵族男子,嘴里嘟囔道:“我也很累……”
  崔西曼·亚倍尔笑得更加和善,他小声地说道:“我觉得沃尔夫阁下和蒂尔女士都非常需要充分的休息,为了能让他们度过一个安全的夜晚……虽然是很勉强,我还是希望您能委屈一下,另外,我将委派二十名士兵和两位贵族听您吩咐。”
  神箭手瞥一眼远处的三族之王和巫医,对方的话听起来似乎没错。
  “你打算让他们怎么休息?”
  “主教大人派来的那两位随军僧侣,他们学过急救,也随身带着药物和工具,当然是请他们对沃尔夫阁下做一些初步医疗,蒂尔女士没受伤,只需要足够的食物和睡眠,明天早上她就应该恢复了。”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伯约纳·豪斯微微地点了点他沉重的头。

  半夜里,一种莫名的躁动让崔西曼·亚倍尔惊醒过来。
  他梦见了那条纤细的腰肢,还有那……丰满的胸脯,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在他的下腹不停地翻涌着。
  真是见鬼了!他没法解释这种冲动,在瑞格尔那些酒吧里,他见过无数艳丽吧女,有些甚至只裹着一点点窄得不能再窄的布料——那些仅能遮羞的布料根本就不能称为“衣物”,而他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需要的体验。
  ——甚至,他仅仅是看到了她长袍下那双裸露的脚踝而已!
  蛮族人特有的黑色长发和黑色瞳孔、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如麋鹿般轻盈的步伐、裸露的完美脚踝……这些回忆的片段接二连三地在他眼前出现,交织成致命的诱惑之舞,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着在那件灰色粗麻长袍下,究竟包裹着什么……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喉结上下移动,拼命吞咽口水。欲望象汹涌的浪潮一样拍击着他,推涌着他,他一次又一次勉强自己与之对抗,却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没顶的深渊,最后,他终于承认了失败。
  崔西曼·亚倍尔粗哑地自言自语:
  “我要她!”

  虽然没有听见几乎无声的脚步在渐渐逼近,让娜·蒂尔仍旧觉察到潜意识里传来的警讯,她立即清醒过来,睁开明亮清澈的双眼。
  可惜,她什么也看不见。
  瑞格尔人将她安排在废矿坑的甬道里,理由是为了让她更好地休息,还用搭帐篷的棉布在入口做了一个简易的幕帘。所以周围一片漆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的方向,勉强发现了一层月光渗入的微光。
  今夜的月色一定很皎洁,否则无法穿透这厚实的掩蔽……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月圆之夜!
  她尝试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随着三次虔诚的祷告之后,魔力逐渐一点一滴地在她的体内汇聚。然而,这对她并没多大帮助,她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体力上的透支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
  微光消失了,是月亮走进浮云里了吗?
  还是——有人站在幕帘外?
  一想到这里,她的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骑士绝对不能做出这种事!”
  “想做你就去做呗,没用的胆小鬼!”
  两个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崔西曼·亚倍尔的耳边争执着,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怯懦。难道一个动弹不得的姑娘也能令我害怕吗?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长发和瞳孔、腰肢和胸脯、还有那双裸露的脚踝。那双脚踝!鼠蹊处的躁动越来越炽热,一阵莫名其妙的颤栗袭过,他的心似乎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欲望又一次战胜了理智,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颤抖着向幕帘伸出手去。
  就在手指碰到幕帘的同时,他听见了她轻声的询问。
  “谁?谁在外面?”

  “是我。”
  那位英俊青年贵族的形象迅速从让娜·蒂尔脑海中跃出,是他吗?那位拥有子爵头衔的瑞格尔男子?从他简单的回答中,她敏锐地发现有一丝慌乱的情绪。
  “崔西曼·亚倍尔先生?您有什么事吗?”辨明了来者的身份,她稍微安下心来,不祥的阴影却在心中扩大。

  听见第一声询问的时候,崔西曼·亚倍尔紧张得甚至觉得自己就要停止呼吸,他用力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掀起幕帘,蹑手蹑脚地钻进矿坑。
  “我是来救你的。”他轻轻擦亮火石,点着油灯。
  骤然出现的光亮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睛,那位贵族竟然只穿着睡衣……然而她无心深究这个问题,对方一句话所传递出的特殊信息足以令她惊恐万状,只能用质问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很抱歉。我想,现在的拉瑞斯·尼古平原上已经插遍大公的旗帜了……大公不希望你们活下去……”
  不,不对,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在答应瑞格尔人的联军约定之前,王曾特意让她询问过真主:对方会遵守承诺吗?占卜的结果是肯定的,难道真主和瑞格尔人串通好了欺骗我们吗?不,她绝对不相信。
  “你撒谎!”愤怒的火焰在让娜·蒂尔的眼中燃烧。
  崔西曼·亚倍尔猜到了她的想法,露出怜悯的苦笑:“我们没有违背誓约,五天前,公国一半的军队奉命在边境集结,总数大约三千人。就在你们进入瑞格尔的那天晚上,我们就渡过亚伦河了……誓约是杀死恶魔后,我们放弃对拉瑞斯·尼古平原的领土要求——然而,那只恶魔还活着时,这块土地便已属于瑞格尔公国所有。”
  这致命的一击彻底打垮了她的精神防御,她似乎看见了她的族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放眼都是被火焰炙烤得焦黑的残肢断臂……一片火光在远处升起,牛羊惊惶四散,营栅和帐篷在火舌中瑟瑟摇曳……
  男子单膝跪在地上,狂乱地将几句倾慕表白的话颠来倒去地说个不停,僵卧在毛毯上的姑娘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男子说到“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杀你”时,姑娘才回过神来。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让娜·蒂尔面无表情地问道,她在复数形式的发音上加重了语气。
  崔西曼·亚倍尔一怔,犹豫了片刻后坦率地说道:
  “现在也没有再隐瞒你的必要。你们的王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受了很重的伤,另外又沾上了大量腐蚀健康的恶魔之血……随军僧侣告诉我,他很可能在明天日出之前就会断气;我派了二十多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神箭手,只要你们的王一死,我就把他抓起来,然后带回瑞格尔让大公处置;但是,我没法对你下手,我爱你,我要你……”
  他伸手贴上姑娘的腰,一股电流从他五指间传遍全身,那条在梦中缠绕着他的纤细腰肢!他似乎可以真实地感触到粗糙的麻布长袍下那柔软而富弹性的躯体,他急促地喘息,手开始象蛇一般不安分地游动,温柔地抚摩过平坦的小腹,慢慢地攀上那丰润隆起的胸脯……

  此刻,让娜·蒂尔反而觉得异常冷静,她悄悄地咬破上唇,僵硬的身体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产生了反应,手指关节微微伸曲一下,同时脑海中回忆起一个法术。

  “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在天亮前把你送走,”崔西曼·亚倍尔喃喃地诱惑着,“我会告诉大公,你在夜里逃跑了,我愿意承担他的责罚,我会在乡下给你准备一间宅子,你可以安全地住在里面。”
  一只手停留在姑娘的胸前,另一只手拈起她额前的乱发,他俯下身子恣意地欣赏着那张清秀又带着一点粗犷野性的脸。挺拔的鼻子、澄净如乌玉的瞳孔、甚至可以感受到绵密呼吸中的那股醉人的芬芳,他忍不住低头吻向她的嘴唇,时间在刹那间仿佛停滞了……
  不,是他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让娜·蒂尔趴在山路上,艰难地爬行着。
  矿坑外不远处有一处空地,相当于普通谷仓的大小,以前用来堆放开采出的矿石,瑞格尔人就在这里休息。贵族们分头睡在四五个帐篷里,那些士兵则胡乱裹着肮脏的军用毯,横七竖八地露天而卧。由于连日战斗所带来的疲倦,他们都睡得很沉。让娜·蒂尔小心地从他们附近经过,没有吵醒一个人。
  她向前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用全身的力量来完成,支撑身体的两肘被嶙峋的石块磨蹭出道道血痕,灰色的麻布长袍不仅被钩破了无数处,还沾满了黄褐色泥浆和污水。从矿坑到哨兵们守夜的山口,不过是七百余步的距离,让娜·蒂尔却为这平常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
  二十多个瑞格尔哨兵围拥着伯约纳·豪斯,在山道上席地而坐,牢牢地扼守着通往山下驿道的路口。
  让娜·蒂尔刚刚汇积的一点点魔力,全消耗在对崔西曼·亚倍尔使用的那个石化法术上了。她颤巍巍地探手入怀,掏出几卷破破烂烂的卷轴,细心地检索着,心里不停地念叨:但愿有能派上用场的玩意吧……很快地,一卷催眠魔法卷轴让她眼前一亮。
  “赞美真主!”她几乎要虔诚地喊出来。

  具有催眠作用的气体在远处迅速地凝聚成团,飘飘荡荡地向上空涌来。当然,不仅肉眼看不见它们,甚至连气味和声音都没有。第一个吸入催眠气的哨兵耷拉下头,在他的脑袋挨上身边另一个哨兵的肩膀时,早已酣然入梦。对方刚想推开他,还没等把手抬起来,也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就象是瞬间传播着瞌睡的瘟疫一般,哨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坠入梦乡。

  似乎有人在拉扯我的头发,会是谁呢?
  一定是幻觉……
  潜意识里,伯约纳·豪斯这样安慰自己,他实在太疲倦了。对一个神箭手来说,最宝贵的莫过于视力,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连续两天一夜处于高度紧张的瞄准状态中,怎么说也该让它们好好休息休息吧?
  那只可恶的手似乎更起劲了,居然拎起了一大片头发,猛力一揪……头皮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巨痛,立即将催眠气的作用驱走,伯约纳·豪斯将眼睛张开微微一缝,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的嘴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无力地捂着。
  他伊伊唔唔几声,这才看清眼前那位扰人清梦者的模样。
  “没时间多做解释了,你快去将王救出来,他应该在瑞格尔人的某间帐篷里,你一定要小心点,别把其他人吵醒了!”让娜·蒂尔扫视着周围东倒西歪的哨兵们,刻意降低了自己的音量,“行动要快,我会在驿道上等你们。去吧,别磨蹭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伯约纳·豪斯觉察到大巫医言语中流露出的惊惶和恐慌,他吞下抱怨的话,什么也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野马族的男子天生就是拉尔夫大陆上最好的猎手。
  他们可以在暗处迅速而又无声地移动,悄悄地接近一只鸟、一头鹿或者是别的任何动物二十步之内而不引起它们敏锐的警觉。伯约纳·豪斯就是野马族猎手中最出色的行家。他的动作敏捷而准确,轻易地避开碰触到瑞格尔人身体的任何部位,他闲庭信步于两百个士兵纵横交错的肢体中,在夜色中看起来活生生就是一只优雅自信的猫。
  掀起第三座帐篷的帷幕,他看见一个坐在地毯前打瞌睡的的僧侣。
  毛毯上躺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赫然便是夸称拉瑞斯·尼古平原第一勇士的灰狼族族长斯瞿尔·沃尔夫。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洗干净,原本红润的皮肤在油灯下却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灰黯之色。伯约纳·豪斯不再犹豫,悄悄地走进那个僧侣的身后,一记重拳敲在对方的后脑上,僧侣一声不吭地晕倒在地上。
  伯约纳·豪斯跪在毛毯边,双手扶起昏迷的三族之王。

  冥冥中,是谁在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我的名字?
  真想就这样一睡不醒啊!为了族人未来的和平,我已经战斗到最后一息。为了履行盟约,我们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杀死了那只恶魔……拉瑞斯·尼古平原上再也不会有战争和流血,我的族人们需要新的领导者来指引他们走向未来……我很累,多么渴望死亡的永眠,为什么还要将我唤回?
  灵魂重新回到失去活力的躯体上,王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该死的瑞格尔畜生!”伯约纳·豪斯还没听完让娜·蒂尔的叙述,便按捺不下愤慨的情绪破口大骂起来。
  巫医跪在王的面前,头深深地伏在地上,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是我的错,是我占卜的结果误导了王的决断,将族人推上了死亡之路……请您惩罚我吧!”
  王坐在地上,上身无力地倚在路边的树干上。他的眼中流露出懊悔与哀痛,干裂的嘴唇微微地张翕:“命令你占卜的是我;作出错误决定的也是我。作为三族之王,假如说一定要有一个人为瑞格尔人的卑鄙阴谋负责,那也只能是我。”
  “我要日夜诅咒无耻的瑞格尔人,诅咒那个大公家系断绝,诅咒他的领地插满敌人的旗帜,诅咒他的子民永远被外来者奴役!”让娜·蒂尔第一次说出这样蕴涵着刻骨怨毒的誓言,甚至令伯约纳·豪斯也心头发毛。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神箭手迷茫地询问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问的究竟是三族之王,还是大巫医,或者是至高无上的真主。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王无奈地坦白说出自己的状况,他陷入沉思,“假如有一个方法……假如这个方法可以为我们的族人复仇,可以让卑鄙的瑞格尔人付出血的代价……不过,你必须死,巫医,你愿意吗?”
  让娜·蒂尔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怕要我死五十次我也愿意。”
  王欣慰地笑了,那一缕微笑既充满了君王的威严,又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从现在起,我指定伯约纳·豪斯为我的继承人,你立刻回到拉瑞斯·尼古平原,找到生还的族人,带领他们越过东方山脉,到龙族沙漠去建设我们新的家园。我相信,山那边的五族同胞,会同意你们迁徙……也许要我们做出一些让步和牺牲,你必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王咳嗽几声,再坚定地重复一遍:“从现在起,你就是灰狼、野马、麋鹿三族之王。”
  伯约纳·豪斯缓缓地点头,他的眼眶里涌动着一些滚烫的液体,他隐约猜到了王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费力地转过头,直视巫医美丽的眼眸,。
  “你提到了诅咒……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那个传说中的禁断之术——‘被诅咒的恶魇’?”

  所谓的禁断之术,指的是蛮族里秘密流传的一种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黑暗之神,以此换取强大力量的法术。之所以称呼为“被诅咒的恶魇”,那是因为施法者必须当场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法术的触媒,而受法者虽然能变成力量强大的恶魔,却从此要陷入无尽的逃亡和战斗,注定了最终要被恶魔讨伐军捕杀的结局……
  因为代价难以令人接受,蛮族的巫医们虽然掌握着这个秘密,却几乎没有使用过。
  现在,以斯瞿尔·沃尔夫的身份,说出这句话,等于是他放弃自己一切尊贵的荣耀,背弃他所虔诚信仰了一生的真主,甘心背负永久的骂名去拥抱黑暗的世界……

  锋利的匕首划过左手的腕口,让娜·感受到刃口割破血管时那种冰凉的寒意。奇怪的是,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热血便已经噗噗地溢出。她用右手的食指沾染上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腾。
  “献上我的血作为祭祀,黑暗的神诋啊,请在无边的夜里降临于我的面前吧。”
  这个法术的代价是施法者的生命,所以几乎不需要消耗魔法力来施放。
  周围很快就黯淡下来,风起云涌,天地变色,连月亮和星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碧绿的虚幻火焰在六芒星图腾上闪耀起来。
  真是可悲呀,我就要变成我亲手杀死的那只恶魔的同类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将在我身上重现……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王自嘲着,然而,已经没有选择了。
  “伟大的黑暗之神,请允许我献上的我灵魂和残破的身体,与您签定永恒的契约。我自愿放弃一切希望与理想,永远做您最卑微的奴隶和仆人,请您赐予我足够的力量吧!”
  碧绿的火焰猛然跳跃了几下,忽然消失了。周围再一次陷入黑暗,很久很久,慢慢地恢复了光亮。
  女巫医以奇怪的姿势蜷伏在六芒星图腾上,明天或者后天,发现这具尸体的人会恐惧地远远逃开邪恶法师长眠的地方。
  一个崭新的生物跪在巫医的尸体跟前,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蛮族勇士斯瞿尔·沃尔夫……一张与人类迥异的脸,皮肤黝黑如最深沉的夜色,头顶生着两只短小的硬质角骨,两只黄玉般的眼睛,瞳孔狭长,目光中蕴藏着无尽的怨毒和憎恨,象是要把一切横亘于他面前的障碍统统砸个粉碎。

   ###   ###   ###

  “瑞格尔遭受了一次可怕的袭击,大公死了,身体被撕裂成两半扔在地上。很快,那只恶魔被另几个僭主小国组织的恶魔讨伐军杀死。据说,那就是拉尔夫大陆上最后一只恶魔的遭遇。”
  蛮族佣兵杉尼·佛克斯说完这个故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边那位健壮的战士乔·邦德诺早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轻微的鼾声渐渐响起,口水已经浸湿了桌面上的垫布好大一块地方。
  他们三个人坐在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最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杉尼·佛克斯的对面,不停地自斟自饮的疾风行者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终于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
  “也许,恶魔并没有消失,它们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一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潜伏着……”
此pose~被@蛰@在2003/1/9/13:0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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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9 12:59:06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萨阿兰德的客人

  蜥蜴人沃斯·利蒙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走。他竭力想用全身斗篷上的帽子遮掩住自己的脸,然而那不可能——他的嘴几乎够得着两边肩膀。
  他在这座自由都市里生活了七十多年,就目前的现状来说,他很满足于这种安逸的生活,绝不会考虑对其加以任何改变。除了艾尔帕西亚以外,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是穷山恶水的莫古里亚还是位于遥远大陆西方另一块传说中的兽人领?至于到大陆中心的人类世界定居——别开玩笑了——人类世界不可能有收留他的位置,只有艾尔帕西亚的土拨鼠大街才是自己永远的家,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年,并且打算将生命中剩下的三个七十年也贡献给自由都市。
  话虽如此,这座城市的某些区域仍旧是他所全然陌生的世界,比如说他现在所处的萨阿兰德。
  萨阿兰德位于艾尔帕西亚西侧,是自由都市中龙族的聚居地,以龙族历史上一位杰出的英雄命名。很不幸地,沃斯·利蒙身上带着一股非常接近野生蜥蜴的味道,而龙族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便是烘焙得法的蜥蜴干……虽然成年龙不会以兽人为食,但对心智未开的幼龙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刚出生的幼龙,体形也高达七尺以上,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怪力,足以对沃斯造成致命伤害。
  转过一个弯,猛然看见两只幼龙在远处追打嬉闹,沃斯慌忙停下脚步,躲进附近建筑物的凹壁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忐忑不安地张望。
  假如以置身事外的立场来看,目睹超过九尺的庞然大物表现出婴孩般的憨趣,大多数人都难免忍俊不住。可惜沃斯只会觉得浑身发冷,簌簌战栗。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沃斯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背过气去。
  回过头,一位穿紫色板甲的成年龙族战士威严地矗立着。蜥蜴人两膝一软,半瘫半跪在地上。龙族战士的装饰以彩虹七色为区分,只有最高阶的成员才有资格使用紫色。如果要拿人类的社会结构来打一个比喻的话,穿紫色服饰的龙族相当于国王或者亲王的直系亲属,也是下一任龙王的合法候选者之一。这样一位高阶龙族忽然出现在面前,沃斯紧张得连起码的问候礼节都忘记了。
  龙族的发育过程与其他种族迥然相异,幼龙的体型会不停地暴涨,在成年时甚至会超过二十尺,大约将有十年到二十年左右维持着这样的体型不变,然后会逐渐萎缩,直至恢复到八、九尺高左右。这位龙族战士看起来只有八尺高,还没有那两只嬉戏的幼龙庞大,却是正处在心智的成熟期和体力的极盛期。
  “陌生人,”龙族战士以流利的自由都市通用语[注解1]问道,“说出你的身份和来意。”
  与其说是询问,毋宁说是命令的语气。
  沃斯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一番,颠三倒四地表示他是来找一位朋友的。
  龙族战士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起来象是即将生气的预兆。
  “你的朋友?不,你在撒谎。我族在萨阿兰德的成员里,没有你的朋友。”
  沃斯连忙辩解道:“我找的是一位人类朋友,而不是龙族。他叫杉尼·佛克斯,我知道他住在萨阿兰德。”
  龙族战士眼中的寒冰迅速解冻,他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轻易地将蜥蜴人从地上拉起来。
  “杉尼的朋友?你应该早点说才对。”他发出一串愉快的笑声,“和你一样,我也是杉尼的朋友。我叫扎兰达,欢迎来到萨阿兰德!”

  扎兰达领着沃斯来到萨阿兰德边缘,指着一座十五尺高的建筑物说:“杉尼就住在这间小屋里。”
  “小屋?”沃斯嘟囔着,是的,和附近那些超过二十尺的房子比起来,它的确是一间“小屋”。蜥蜴人吐出了尖而长的舌头,利索地在空中打个转后又闪电般地缩回去,这是该种族表示惊叹或者不屑的通常方式。
  “我们进去吧。”不待沃斯回答,扎兰达已经推门而入,熟捻得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他大声地招呼屋子的主人,“杉尼,你这位朋友要我带他来看你。”
  一块两人高的木板将这幢建筑物的内部分隔成两个小间。外屋的空间很大,约占整间房子的四分之三强,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几乎可以做餐馆的大堂,同时招待三十位客人还稍有余裕。但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或者干脆说除了一张铺着兽皮毯的木制单人床外什么也没有,那块毯子看起来颇经历了一些岁月的侵蚀,色泽苍灰黯淡,根本看不出它是哪种野兽的毛皮。这张木床靠在墙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起来就象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木板上没有装门,仅仅留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长方形孔。听见扎兰达的声音,一位蓄着约莫一指长虬髯的人类男子从里屋走出来,他穿着简单的手织粗麻外衫,长及大腿的一半,腰间束着挂一把弯刀的皮带,须发和瞳孔都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通常所见的位于大陆中心的“文明人”或者是“开化人”,而是传说中居住在龙族沙漠和莫古里亚南方等荒夷之地的游牧民族,一般被称为蛮族人,许多孤陋寡闻的文明人甚至认为他们是兽人的一个亚种分支。
  第一眼的时候,沃斯几乎没认出这个人。他所寻找的那位雇佣兵,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而增加无谓的麻烦,总是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服装,虽然须发和瞳孔的颜色显得有些罕见,但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初次看见对方这样打扮,沃斯整整楞了半天才适应了巨大的反差。
  “杉尼·佛克斯?”蜥蜴人试探地询问。
  对方点了点头,“是的,原来是你啊,沃斯……”
  扎兰达感觉到杉尼语气中的冷淡,迷惑地问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地下公会土拨鼠大街办事处的经理人,我和他有过几桩业务上的接触。”杉尼苦笑着解释道,“以通用语中‘朋友’而言,勉强可以算得上吧,你知道,这个词汇拥有很广泛的含义。我曾经对你解释过,龙语中的‘朋友’可以翻译成通用语的‘朋友’,但我忘记告诉你,反过来不见得一定正确……”
  没等扎兰达从茫然不解的思索间反应过来,蜥蜴人已换上一副亲热关切的神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亲爱的伙计杉尼,再一次看见你还健康地活着,让我非常高兴,看起来你的力量又提升了!”
  他打量着杉尼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和大腿,“哇噢!(蜥蜴人再次吐出了他那尖而长的舌头)我早就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最出色的佣兵,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结实!与你那些孱弱的开化人同胞不一样,你的肌肉甚至和我们兽人一样发达呢!”
  “沃斯,”杉尼悻悻地打断了蜥蜴人长篇大论的赞叹,“你来萨阿兰德找我,一定不只是为了聊天,对吗?”
  蜥蜴人转一转他那双绿豆般大小的黄色眼珠,裂开大嘴哈哈笑了。
  “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急嘛。”沃斯从斗篷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卷用红丝线拦腰束起的羊皮纸,“我可是给你送金币来了!你瞧瞧……”
  杉尼轻轻但坚决地推开那只长着四根指头的手,横了对方略带责备的一眼。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干了。”
  沃斯急切地截断他的话:“不,你会改变主意的,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这可是一椿一百二十枚金币的委托!只要点个头,你就可以创造土拨鼠大街办事处的契约金纪录!我要把你的名字写进那块挂在办事处正面墙壁上的那块纪录板上!你的名字将排在第一行!我敢打赌你会成为我们的骄傲!……只要你点个头,一切都迎刃而解!”
  杉尼想说什么,却插不进蜥蜴人一连串生情并茂的流利说辞里。
  “别担心,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这件委托任务并不算棘手,事情是这样的,鲁安尼亚世袭贵族斯凯男爵家[注解2]的领地一直由附庸家臣控制着,现在,斯凯家的合法继承人布鲁·斯凯已经成年,适逢把持斯凯家的实权派家臣罗慕兰斯病死,新男爵好不容易重回领地,他希望乘机除去领地内掣肘的罗慕兰斯残党。你瞧,事情就这么简单。”
  杉尼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斯沃的看法,“既然这委托不难,为什么你非要冒风险跑进萨阿兰德来找我呢?我已经不干雇佣兵了,我不打算改变主意。”
  蜥蜴人尴尬地裂开大嘴,嘎嘎地干笑着,“你不知道你从盖亚回来后变得多有名——那几个跟你去盖亚的佣兵,都发了一大笔横财,他们对你赞不绝口,全市的酒馆里人人都在谈论你和你在盖亚的冒险。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现在可是自由都市的大名人呢!那个斯凯男爵亲自指定了两位佣兵做为接受这个委托的侯选者,一位是托利斯坦骑士莱昂·内林格,一位就是你,我亲爱的伙计杉尼!”
  “莱昂·内林格?你是说那个传说中拥有圣殿骑士级实力的神秘佣兵?”杉尼吃了一惊,很快自嘲地笑了,“没想到我居然能和他相提并论,我还没通过第三等级的晋级考试,怎么说也只是一个见习骑士呀。”
  沃斯点头的样子简直象一头啄木鸟,“对,就是他。可惜他最近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这几天艾尔帕西亚地下公会的所有经理人都在狂热地打听你们俩的下落呢!这可是一笔能够进入契约金年度排行前三名的大生意啊,谁办成了,谁就能一夜成名!幸亏只有我猜到你很可能会在萨阿兰德……”
  杉尼叹了一口气,“我承认,这桩生意看起来很有趣,它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很可惜,我已经决定不干了,我可以告诉你,有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在等待我去做。所以,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扎兰达并不太明白面前这两个人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通用语掌握程度还无法适应太复杂的对话,但蜥蜴人脸上的失望神色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即使是扎兰达也不例外。所以他拍拍沃斯的肩膀,安慰地微笑着。可怜的蜥蜴人完全不明白龙族的表情语言,将扎兰达龇牙咧嘴误会做是威胁和警告,吓得不敢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三人谁都没有开口。杉尼再次走进里屋,很快拿着一个拳头大的皮囊出来,从囊中倒出几枚亮闪闪的东西。
  “不管怎样,你总算冒险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由于我的拒绝将让你损失了百分之四契约金的中介收入,我愿意弥补你这个损失。”杉尼朝沃斯伸出左手,掌心中躺着五枚金币,“我建议你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去找另一个侯选者莱昂·内林格吧。真神在上,祝你好运!”
  出乎他的意料,蜥蜴人竟然没有立刻接过,他瞄一瞄那几枚金币,热切的神色在眼中一闪即逝。
  “你在侮辱我,我亲爱的伙计杉尼。我不靠施舍维持生活,我喜欢那些可爱的第纳尔,但我更喜欢用自己的智慧赚钱,我不是乞丐。”他的用受伤的语气说,“你们人类总不明白,兽人也是有自尊的种族。”
  杉尼忍不住觉得好笑,以自己对这位地下公会经理人的长期了解,相信此刻蜥蜴人内心所受到的煎熬远远超过他所表露出的。拒绝施舍云云和幽怨表情,无非是那个狡猾的家伙尚未死心,希望用高明的演技骗取自己的罪恶感和愧疚,从而不得不向他妥协让步所使用的一种小小手段罢了。
  “沃斯,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确定?”
  “我确定。”
  蜥蜴人的黄色小眼睛频率极快地眨了一阵,他了解杉尼的程度与杉尼了解他的程度不相上下。好半天,他沮丧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杉尼的选择,然后飞快地夺过金币,掀起外套将它们塞进内衣的口袋。
  “好了,沃斯,我们的问题解决了。”杉尼苦笑着,“我无意赶你走,但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扎兰达是西哈洛长老的影子,他会离开长老身边来找我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长老想见我。让他久侯是很失礼的行为,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你瞧,很抱歉,我得走了。”
  说到扎兰达和他守护着的龙族长老时,杉尼特意放慢说话的节奏,同时凝视着扎兰达本人。后者果然领会了这几句话的意思,愉快地表示肯定并且同意。
  沃斯不安地扭动一下身体,掩不住脸上的惊惶畏惧。西哈洛长老是自由都市五人议会成员之一,代表全萨阿兰德龙族居民的利益,也是大陆最强种族在艾尔帕西亚的精神领袖。在这个象征着至高权威荣耀的名字面前,他便象路边蝼蚁一般无力与卑贱。
  杉尼继续说:“沃斯,我得马上到西哈洛长老那儿去,所以我不能送你。扎兰达,请你帮我把这位朋友送出萨阿兰德吧,拜托你了!”
  扎兰达咧嘴一笑,爽快地点头表示同意。沃斯嚅嗫着,委婉拒绝道:“那样太麻烦扎兰达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想我自己可以离开这里。”
  “不,你太客气了,路不远,一点都不麻烦。”扎兰达乐呵呵地反对,将鼻子凑近蜥蜴人身边,大力嗅了几下,“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们族类身上特有的的味道呢!”
  明知是善意的玩笑,沃斯还是忍不住露出快要吓昏过去的表情。

  对于萨阿兰德,杉尼已经了如指掌,他迅速无声地在一条条宽阔街道的阴影角落里移动着,轻易地避开了几位在路上嬉戏的幼龙,没多久便来到西哈洛长老的宅邸门口。
  长老的宅邸是萨阿兰德最矮小的建筑物——只有他和扎兰达住在这幢房子里,长老本人的身高不过六尺,而八尺高的扎兰达的在龙族居民里也属小个——因此,这幢在人类眼中可以算中等规模的建筑物放在一大片超过二十尺的巨厦背景里,几乎就象孩子的玩具一样袖珍。然而,就是这座袖珍建筑,在全萨阿兰德龙族成员眼中都如同是宫廷神殿般的存在。

  一位足有二十尺高的龙族少年警惕地蹲踞在长老宅邸大门外的街道上,他即将进入成年期,正处在体型最为庞大的阶段,比他所守护这座房子还高出一半。杉尼认识这少年,他是扎兰达的徒弟之一,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拉夏,长老允许你穿上黄色服饰了吗?”杉尼指着龙族少年的腰带和披风,笑嘻嘻地问道。
  那位叫拉夏的少年低头一看,眉开眼笑地回答说:“没错,这个上弦月的第五天,我学会了绯红之蟒!扎兰达师父的长袍下摆都差点被我烤焦呢!”
  一缕讶意出现在杉尼脸上。绯红之蟒虽然不是很高深的魔法,对人类而言,至少也要达到中位见习魔法师的程度才能初步掌握,这就意味着一般需要五年以上的系统学习和实践,拉夏才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少年呀[注解3 ]。难道龙族和人类之间的天赋差异真这样大吗?
  “那可要恭喜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获得单独行动认可[注解4 ],我原先以为至少还要两年啊。难怪扎兰达放心让你一个人顶替他的工作,”杉尼话锋一转问道,“长老还好吗?”
  拉夏将庞大的身躯向侧挪开,闪出一条通道,说道:“长老很好,他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好好干,我想你很快会换上另一条。”杉尼点头示谢,掂起脚尖拍拍拉夏的腰带,然后微笑着步入门内。
  穿过不长的走廊便是客厅,虽然贵为艾尔帕西亚数千龙族居民里唯一的长老,屋内陈设也与普通的龙族成员没有不同。延续着龙族“庄重而简约”的风格,所有的家具和装饰品看起来都似乎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却不会给人陈旧的感觉。龙族不象人类那样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家具来塞满自己的房间,对他们而言,足够的适度空间才是最重要的考量。在龙族的住所里,永远不会有椅子和床铺之类的物品,甚至连龙族语言中都没有这两个词汇,席地而坐、席地而卧是他们承袭千年的传统。
  龙族号称是拉尔夫大陆上最接近神的种族,对于这种溢美之辞,有一次扎兰达竟然表示出难得的幽默的天赋。
  “最接近神?不,”穿紫色板甲的龙族战士楞了一会儿,“我想,我们只是除了矮人族外,大陆上最亲近大地的种族罢了。”
  杉尼恭谨地站在门外等候长老的召见。即使长老没有布下任何警戒性结界,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状况下接近到二十步内的范围。这位老年龙族在魔法的操纵驾御上已经远远超过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杉尼甚至相信连空气流向和温度的细微变化都会向长老传递出足够多征兆。
  “进来吧,我正在等你。”长老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听见这句话,杉尼不由自主地调整了呼吸的频率,略微收拾心情后才掀起厅门上虚掩着的深灰色帷幕。他勉强克制着自己异样的情绪,每次来见长老时,许多复杂的念头总是缠绕着他。一方面,他尊敬这位年高德劭的龙族长老,当然比不上扎兰达那样忠心耿耿,却也称得上发自内心、五体投地;然而另一方面,杉尼总是难以忘却,夺去他所有族人性命的那个凶手,便是西哈洛长老的儿子……
  长老双手抱着膝坐在地上,闪烁着智慧之光的瞳仁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苍穹。
  “他们来了,我可以感受到他们逐步逼近的步伐。”长老慢悠悠地说道,神态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着空气中某些杉尼所看不见的对象说话,“他们在黑暗中已经蛰伏了很久,几乎要比上一次隐忍了更长的岁月。我不得不承认他们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在漫长的斗争中学会了很多东西。人类和其他种族的联盟曾经数次击退过他们的侵袭,然而,当时光逐渐逝去,团结早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现在的拉尔夫大陆,还能再一次抵挡他们的侵攻吗?”
  这段谜一般晦涩的话,一开始让杉尼完全无法理解。当他听到话末的那个特定词组时,杉尼不禁重复了一遍:“侵攻……”
  他突然便触摸到炙人的谜底,心跳猛然加速,不顾一切地将它揪出来:“千年侵攻?魔族的千年侵攻?”
  长老沉重地点点头。
  魔族是大陆上最神秘的种族,传言他们居住在极西之地的黑暗沼泽里,与圣国托里斯坦之间隔着一大片荒芜辽阔人迹罕至的兽人领,传说传说只有兽人王刚哈克和龙族的元老才知道比较确切的底细。平均每过近千年,魔族就会发动一次规模浩大的侵攻,延续的时间或有长短,每次惨烈的战争都给拉尔夫大陆带来深远的影响,许多国家因之而灭亡,也有许多国家因之得以诞生。大陆上的其他种族也纷纷被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象兽人就曾经数次充当过魔族的急先锋,而精灵、矮人和龙族也曾或多或少地帮助过人类甚或是与之组成联军并肩战斗。
  最近一次的千年侵攻发生在魔兽纪元四一七三年,结束于四二零九年,距今已有八多百年的历史——由于远隔数个世纪,在寿命短促的人类成员中,绝大部分战争经过已经被湮没,没人能说得清那是怎么回事。
  “阿古都斯,我的儿子,屠杀你族人的那个凶手。”说到这里,西哈洛长老的表情显得复杂怪异,不仅是憎恶和错愕,似乎还带着一点遗憾,“他这几年来的剧烈变化,正可以证明魔族已经悄悄地展开他们的行动了。”
  这正是久萦杉尼心底的一大困惑。扎兰达曾经告诉过他,阿古都斯被黑暗力量所诱惑,投靠了魔族,然而扎兰达却说不出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为什么阿古都斯被魔族所诱惑?他在龙族沙漠里公然对抗龙王金萨拉的统治,目的又是什么?
  “交易。”长老看穿了他的心思,简略地回答道,“阿古都斯与魔族某些高级成员做了一个交易。”
  他站起身来,“我恐怕没有更多的时间做进一步的解释,更多的答案就在沙漠里等待着你。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也许永远也无法战胜阿古都斯,这把锁必须要有两把以上的钥匙才能打开,而另一把钥匙,你也许会在旅途上寻找到。你必须马上动身,因为你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必须在新年之前回到这里。”
  “这两个月里,找到另一把钥匙,是你除掉阿古都斯唯一的机会。”


[注解1]自由都市通用语:由于艾尔帕西亚人类居民最多,社会活动也最为活跃,所以人类语言也很自然地成了自由都市中不同种族间相互接触时的通用语。
[注解2]“盖亚和鲁安尼亚边境上的斯凯男爵领,其归属一直存在争执,在布鲁十六岁的时候,争端终于表面化。与盖亚商界关系密切的斯凯家管家罗慕兰斯秘密囚禁年轻的男爵昆伯里·斯凯,对外宣称男爵阁下病重无法理事,于是迎接有母系血缘关系的布鲁继承男爵家系,并且宣布归向盖亚王国。对此,荷里尼斯和赫尔墨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谈判,最后盖亚支付三千枚金币,获得了斯凯领的所有权。布鲁二十岁的时候,罗慕兰斯突然暴死,年轻的见习魔法师遂真正掌握了自己领地的实际权力。但从此以后,他就很少居留在领地,而是混迹于赫尔墨的上流社会,成为非常受欢迎的青年才俊。”——见《生命第二卷·鲁安尼亚的骄傲》。
  [注解3 ]龙族语言分两种:幼年龙族使用的表情语言(类似于人类的哑语)和成年龙族使用的具有发音和文字等元素的正式语言,一般来说,绝大多数成年龙族所使用的交流语言中,不仅包括正式语言,也会间杂着若干幼年时熟悉使用的表情语言,这是习惯使然。所以,其他种族学习龙族语言,必须对幼年龙族使用的表情语言也有所了解,这也是龙族语言出名难学的原因之一。
  [注解4 ]单独行动认可:穿红、橙两色服饰的幼年龙族,只能在本族聚居地内活动,如果要离开这个保护范围则必须有成年龙族陪同,穿黄色或更高级别服饰的龙族则不受此限制。


ps:作一下解释,总有人误会“沃斯·利蒙”与“金·斯沃”之间有某种影射和联系,其实完全不是如此。“沃斯·利蒙”所指的是我的一位中学同学,他在Q上的ID是“我是流氓”,我介绍他浏览生命网站时,建议他取谐音“沃斯·利蒙”为自己的ID,他首肯了,这便是《血月》中那位蜥蜴人的由来。我在这里再强调一次,沃斯和斯沃王子没有任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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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9 13:00:08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侵入者

  与今夜稍晚的遭遇相比,沃斯·利蒙白天在萨阿兰德收获的失望和不愉快几乎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他却还蒙在鼓里。
  一想到与一笔大委托擦肩而过,他就懊恼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多么渴望做成这笔鲁安尼亚的生意啊!由于商业王国盖亚在内战中损耗了大量的财力,那些赫尔墨的商人们最近几乎没有在自由都市出现过,失去了这群富得流油的主顾们,所有办事处的业务普遍陷入了不景气的窘境。恐慌就象流行的疫病一样,在地下公会成员之间悄悄地传染着,大家都在私下里概叹这也许是五十一年来最难捱的寒冬——沃斯·利蒙却敏锐地得出更悲观的结论:与五十一年前的委托危机相比,在七玫瑰之战中,盖亚仅仅是损失了精锐的军队。由于主要战场在托里斯坦境内,盖亚的经济力基本上没有太大削弱;与此不同的是今年的内战,战火蔓延至盖亚全境,大部分的贵族豪商在战争中被洗劫一空,而得到胜利的平民商人们又几乎把口袋里最后一个铜子都拿出来作为斯沃王子踏上王座的垫脚石……资本原始积累的启动过程既漫长又艰巨,盖亚王国想要恢复往昔的富庶,没有三年五载大约都是不可能的事吧?因此,这个冬季将远比五十一年前更加严苛!
  失去了最大的客户,来自鲁安尼亚的为数不多的生意就显得格外可贵。顽固的鲁安尼亚人与功利的盖亚人不同,他们始终无法象他们南方的邻居一样坦然地接受地下公会这个阴影力量的存在并与之合作,若不是无路可走,断然不会将难以解决的问题交给艾尔帕西亚人来干。这一次布鲁·斯凯男爵的委托也许原本会是一个打开新市场的契机,假如完成得够漂亮,大概能够稍微改变鲁安尼亚人对地下公会的抵触情绪吧……而且,蜥蜴人更耿耿于怀的是,男爵所指定的两个候选人中,其中有一个是他所非常熟悉的佣兵,他做成这笔生意的把握本应比任何一位同行都大——那个天杀的沙漠蛮子一定是脑袋进水了,干嘛要拒绝这样一笔天外横财呀?
  腹诽归腹诽,有了和龙族成员接触的亲身体验之后,杀了他也不会再次进入萨阿兰德。
  蜥蜴人长时间地凝视着暗棕色的地毯,他还不想放弃。
  “罗洛,”他拿起桌子上的铃铛,摇晃几下招来自己的副手,“有那个神秘佣兵的消息吗?”
  一位高大的人类男子出现在门口,蓝色的头发显得很是抢眼。这位名叫罗洛的男子低着头,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与上司交汇。
  “仍然没有,而且,恕我冒昧……”
  蜥蜴人不悦地抬起头,但他并没有就此发作,“你想要说什么?”
  “我觉得我们没有机会在其他办事处之前找到他,除了他叫莱昂·内林格以及可能拥有圣殿骑士级的实力外,我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那几个与他合作过的办事处显然处在比我们更有优势的位置。”
  “罗洛·诺亚·唐·尼奥斯先生。”沃斯·利蒙讽刺地用全名和敬语来称呼地位比自己低的对方,“您认为您的这些顾虑我有可能没有考虑过吗?”
  蓝发男子耸耸肩膀,稍微弯下了腰,以更谦恭的姿态来回应蜥蜴人的恶意挖苦。
  沃斯并没有乘胜追击,他明白罗洛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逐渐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神炽热地凝视着罗洛。
  “我记得你似乎是鲁安尼亚人?”
  罗洛隐约猜出了蜥蜴人转的念头,但他不愿贸然开口,只是略略点头,等着沃斯自己揭破。
  “你是否认识那位斯凯男爵?”沃斯语气急切地追问,没等罗洛回答便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道,“其实,这并不重要,你认识或者不认识他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说服他接受我们推荐的其他佣兵,我可以给你中介费的两成作为分红,不,我可以给你三成!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呢?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一笔飞来之财呀!”
虽然大致上不出所料,但蜥蜴人罕见的慷慨还是让罗洛吃了一惊,由此可见沃斯是如何热切地企盼着接下这项委托。
 “不过,”沃斯狡猾地笑道,“无论成与不成,你必须独力承担相关一切开支……”
  果然还是那个吝啬成性的怪物!罗洛暗骂一句。搭乘客运马车到荷里尼斯跑一趟来回的旅费大概就要将近两百第纳尔,而这笔中介费用的三成才三百六十第纳尔左右……罗洛正在认真考虑应该怎样拒绝才适合时,变故就这样发生了。

  每一个地下公会的隐蔽办事处都有一条类似的密道,必须穿过这条狭小坚固的通道才能进入办事处的大厅,在密道的两边暗室里,总是随时埋伏着至少两名警卫。一旦有不速之客闯入密道,警卫会拉响报警的铃铛来通知大厅里的人做好防御入侵的准备,同时用淬了巨毒的吹针偷袭闯入者。往往当大厅里的其余警卫赶到密道内时,敌人已经横尸当场。
  然而,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此刻竟然有个陌生身影安详地出现在地道口!
  没有时间去琢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闲暇去考虑在密道里那两名同僚的遭遇。沃斯身后六名警卫同时亮出寸步不离身的短剑和匕首,猛然朝来者扑去。别看短剑和匕首在战争和竞技场中用处不大,却是狭窄斗室内最适用的杀人利器,地下工会的警卫都是从老资格的佣兵和实战经验丰富的诸国退伍士兵中挑选而来,又接受了包括室内搏斗的专业严苛训练,加上熟悉秘密办事处室内的地形环境,在与侵入者的无数次较量中,几乎从未失手。
  这也是诸国虽然对自由都市地下公会这种阴影力量的存在心存不满却又长期避免与之发生直接冲突的原因之一,没有哪个权力者敢把自己置于拥有无数精擅室内搏杀专家的地下公会的对立面。
  不过在今夜,这条近乎铁律的惯例却失效了。
  七条身影重叠的瞬间,几乎没有看见对方做出相应的动作,六名警卫纷纷无力地瘫痪在地。沃斯和罗洛均感受到一股刹那间迸发的诡异之气,却偏偏什么都瞧不出来!
  “别紧张,两位经理人先生。”来者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字正腔圆,语调中却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成分,听起来就象是空谷里冷冰冰的回音一般,“我并无意与地下公会为敌,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来这里只想询问些事情而已。”
  他走近数步,从容地站在墙壁上的巨型牛油蜡烛边,任由烛光照亮他的侧影。一件灰黯的斗篷笼罩住他的全身,中等个头,看起来就象个普通旅者路人般寻常。不过,目睹了他的惊人身手,又听见公然说出“与地下公会为敌”这种肆无忌惮的话语,足以令沃斯和罗洛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阁下是谁?”在这样的场合下,沃斯只能嘶哑着嗓子问了这一句没有创造力的话,“阁下可知道下场……”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蔑的笑声,“用不着恐吓我,说真话,地下公会的存在,我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沃斯·利蒙为之语塞。来者既然有胆量凭实力硬闯办事处,显然真得没把来自阴影后的威胁当回事。除了当世寥寥可数的那几位传说达到第五职业等级实力的英雄,如五十一年前的鲁安尼亚魔法公会会长拉尔和前托利斯坦教皇骑士团副团长卡姆巴尔·契彭以及诛除了莫古里亚黑龙的狂战士朗尼亚外,恐怕再没有几人敢毫无顾忌地与地下公会对抗。从体形和声音上判断,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与拉尔、契彭和郎尼亚等脍炙人口的外貌特征毫无共同之处,究竟他是谁呢?
  “我是谁并不重要。”来者平淡地说,“我只想询问一下……”
  “既然口出狂言,阁下又何妨留下身份呢?”罗洛机警地反驳道,虽然他和沃斯的关系一直很糟,但从地下公会的共同利益出发,至少要先弄清楚对方的来历,才好决定下一步的立场。与此相较,私人间小小的恩怨龃龉已经不太重要了。“当然,若是阁下害怕我们的报复则另当别论。”
  不速之客那冰冷的视线焦点缓缓移向罗洛,后者虽然心虚得要命,表面上却死撑着不露一丝怯意,寸步不让地与对方瞪视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在场的九个人统统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不速之客微微地冷笑起来。
  “虽然是很简单又很有效的伎俩,不过它对我不会产生作用。人类的心理习惯真是奇怪,仿佛为了展示一下自己并非别人所说的那样,便宁可做出自己原本不打算做的行为,这实在是愚蠢!”
  明知道沃斯和自己的实力加起来仍和对方差得太远,仍旧冒险地出言顶撞,罗洛的背脊早已沁出层层冷汗。他所凭恃的无非是敌人还有求于己方,应该不至于立即便痛下杀手。而自己多拖延一分喘息,便能多一点的时间来思考解决这场危机的对策。出乎他的意料,侵入者不仅拥有难以置信的强大武力,还有极端冷静精明的头脑。纵然作为地下公会办事处见习经理人的罗洛人生阅历相当地丰富,这样高明的敌手他还从未碰上过。罗洛只觉得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不争气的心脏七上八下地扑通乱跳,而自己却茫然不知应该何处着手。
  “两位,不用耽误时间了。我要调查一件事,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后马上就走,我不会难为任何人,只要你们不犯傻逼我出手。”侵入者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坦然地说,“我要知道半年前到自由都市来的托利斯坦贵族费尔沃士爵的下落。”
  沃斯·利蒙倒吸一口凉气,费尔沃士爵这个头衔他并不陌生,甚至有关这个头衔的那次委托的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回答道:“阁下,我不认识这位尊贵的爵爷,我没有见过他。他是委托人吗?但我的档案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看到对方似乎并未相信,沃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施展他的演技。
  “也许您该到别的地方找找看,会在我们这儿出入的只有阔绰的盖亚人和粗鲁的佣兵,一位从遥远的圣国托里斯坦而来的贵族?天哪,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连我们亲密的邻居鲁安尼亚贵族都难得来光顾呢!”
  与沃斯口沫横飞的表演相反,罗洛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为这间办事处服务还不到半年,所以问心无愧地保持着缄默。
  冷静地将两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侵入者向沃斯逼近两步,气势悚然剑拔弩张。
  “我只警告您一次,请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您没有机会为此后悔!”
  沃斯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他在对方凌厉的眼神下无所遁形,那两道目光简直如两把锋利的冰刃般割蚀着他的神经。就在他濒临崩溃前一瞬间,他屈服了。
  “他死了。”蜥蜴人张口结舌地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结局?即使不被眼前这个可怕的侵入者杀死,大概也无法继续在地下公会呆下去吧?甚至他将不得不远远地逃离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对于泄露业务机密的成员,公会总是用可怕的残酷方法将其杀死并肢解,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几例,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也将躲不过同样的惩罚,沃斯浑身的寒毛都根根竖立。
  侵入者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点点头,“我要知道经过,详细的经过。”
  既然已经开了头,沃斯也没有退路可走,咬咬牙,勉强地回答道:“我经手的一份委托,他是目标。”
  “理由呢?通常来说,佣兵契约总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吧?”侵入者步步进逼,“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据说他可能是圣国托里斯坦派来的间谍和破坏者……”
  侵入者意外地“咦”了一声。
  “圣国来的间谍和破坏者?听起来倒是个很好的理由嘛。难道这是仅仅是一个误会?不,我不相信有那么巧合。一定是有人蓄意和我捣乱……”他低声地嘀咕着。
  “委托人是谁?”他大声地追问。
  “呃,”沃斯的脸上露出困窘的表情,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自己都觉得答案难以相信,“是艾尔帕西亚五人议会成员之一——龙族长老西哈洛阁下……虽然这看起来不象事实,但确实是他送来的委托书。”
  龙族几千年来都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从来不参与其他种族间的纷争,总是悠然自得站在局外。更何况,龙族也是拉尔夫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成年的龙族成员拥有可怕的格斗实力,而数量稀少、极其罕见的老年龙族操纵魔法元素的技巧更凌驾人类大魔法师之上。要说他们的长老居然会借助于地下公会来除掉一个普通人类,恐怕大街上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对此嗤之以鼻。
  奇怪的是,神秘的侵入者反而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点点头,竟没有追问下去。居然就这样转身而去,象是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西哈洛?唔,原来是他,果然好睿智的老儿,看来我一直低估了他。或许那个做父亲的是个比儿子更可怕的人物呢……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有好戏看了。”
  沃斯和罗洛刚刚安下心来,没留意敌人这几句自言自语,忽然,侵入者在地道入口处停下来,转过身,灼灼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蜥蜴人的身上。
  “费尔沃是资历颇深的上位骑士,能够杀死他的至少也该是拥有第四等级职业的家伙吧?但我不记得有听说过哪个第四等级职业拥有者会自甘堕落去干佣兵的……难道,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叫做莱昂·内林格吗?”
  提到莱昂·内林格的名字时,侵入者的声音带上了一股凶狠的戾气。
  沃斯吓了一跳,慌忙回答道:“不,完成委托是个下位见习骑士,名叫杉尼·佛克斯……”
  “下位见习骑士?”侵入者困惑地挠挠头皮,听起来象是有些不满、失落和好笑,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钻进暗道,只丢下最后一句话,“那么可怜的费尔沃大约是被暗杀的吧?这家伙的运气真是糟透啦!”

  没想到真能活下来,罗洛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回忆起刚才经历过的一幕幕经历,他兀自觉得阵阵后怕,真是侥幸啊!他暗呼幸运。转过头去,忽然发现蜥蜴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不停地变化着,罗洛大吃一惊,忽然想起有可能被沃斯灭口,于是悄悄地捏紧了袖中的弹簧飞刀的机簧。
  “我亲爱的朋友罗洛!”
  企图被看破后,蜥蜴人迅速改变了表情,用一反常态的热情语气招呼着:“你看这件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罗洛诚恳地回应着,同时迅速而谨慎地向暗道口倒退着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些警卫怎么啦?我去看一看。”
  他抬起脚,踩踩身边某个趴在地上的警卫。
  “他们全昏迷过去了,看起来象是某种特殊催眠魔法的作用。”罗洛低下头观察被踩者的肢体反应,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戒备地梭巡着沃斯的行动。
  “你忘记了吗?刚才你的表现真是神勇呢!居然一个人击退了侵入办事处的敌人!”沃斯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要马上写封信向总会会长汇报你的奋战经过,我想很快你就会成为与我地位相同的正式经理人!”
  在成为正式经理人之前,你恐怕有一千个机会在我背心捅上一刀吧?
  罗洛嘲讽地想着,恐怕自己必须尽快找一个脱身之计才行,也罢,只好将错就错啦。
  “啊,想起来了,我真是没用,居然把那个家伙放跑了。我马上去把他抓回来!”他转身钻进入口,一溜烟地跑出暗道,冲出掩蔽的酒窖,瞬间没入了大街上的人潮中。
  沃斯阴沉着脸,他没把握躲过罗洛的飞刀并将之擒下,只能任由他逃之夭夭。他撇撇嘴,悄声嘟囔道,“能这样结束也好,我亲爱的朋友罗洛,我希望你从此消失,永远不要在自由都市出现……”

  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的北郊,连接东方的龙族沙漠和西方的鲁安尼亚的三岔路口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神庙。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四郊洒满了清冷的月光,此刻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更替之即,廖峭的寒风从北方莫古里亚的高原上呼啸吹来,凉意几乎要直侵入骨髓里。这一带一入夜便人迹罕至,连鸟兽都不多见。
  罗洛匆匆而至,在路口却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他该往哪边走呢?当初离开鲁安尼亚时曾经在心里发下誓言,不在自由都市混出点名堂绝对不回魔法王国,他早就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和冷遇。本以为凭自己的才智,花上三年五载的时间就可以在地下公会里出人头地,没想到仅仅是一场意想不到的遭遇就改变了他好不容易选择的人生道路!
  那个该死的蜥蜴人肯定不会容许一个目击他出卖公会机密的家伙继续生存在自由都市里,当然,罗洛可以理解沃斯的想法,如果立场调换一下,自己恐怕也是同样的态度。但现在的问题是,假如不回鲁安尼亚,难道自己要被迫前往比自由都市更陌生,甚至是一无所知的龙族沙漠里去吗?
  罗洛一时打不定主意该何去何从,踌躇地茫然四顾着。
  忽然,他被吓了一跳。神庙前的祭坛处居然有一个人跪在地上!
  定睛细看,那似乎是个风尘仆仆的流浪者,一领陈旧的斗篷笼罩着全身,在夜幕里显得很不起眼。罗洛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托利斯坦人,只有圣国那些狂信者才会跪得如此虔诚。不仅仅是前额,那个人的整张脸都贴在地面上,看起来就象在亲吻大地……不过,他身后那匹安静地低头食草的战马倒真是称得上骏马!罗洛甚至可以肯定,这匹马无论牵到自由都市的任何一个马市,都可以轻易卖到五枚金币以上的价格!
  一阵风吹过,衣裳单薄的罗洛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从马鞍后的行囊里抽出一件外套,正准备披上时,他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确切地说,是一种难闻的腥臭,一种类似野兽的异味。
  罗洛心中一动,想起一件忽略了的事,暗叫糟糕……早就听说过经常有小群的柯布林趁夜出没附近,袭击旅行者和落单商客。自己从办事处一口气跑回家,胡乱收拾点行李便匆匆逃离自由都市,哪有闲暇去考虑有关柯布林的问题?这时候想起来怕是已经太迟了。
  柯布林是一种介于精灵和野兽之间的生物,丑陋、肮脏,自命不凡地不与野兽为伍,但又被真正的精灵所唾弃。传说,他们本是联邦纪元时候,兽族与精灵的混血后代。虽说柯布林不是很有力量,智力也不高,但群体性很强(这些被遗弃的可怜虫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往往发现他们的行踪时,已经陷入了这些肮脏的小家伙的包围里。
  他们的弱点是……畏火!罗洛迅速取出火把叼在嘴里,两只食指在胸前互触,心随念转之间,一朵小小的魔法火焰跳跃着燃烧起来,立刻将火把熊熊点燃。
  罗洛的职业等级是下位魔法剑士,虽然魔法和剑术都没太多过人之处,对付几个柯布林却也不成问题。加上怀中那几卷风刃魔法卷轴,即使那些丑陋、贪婪而又残忍的小怪物再多十来个也足以自保。当然,魔法卷轴价格昂贵,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罗洛并不打算浪费。反正是一群智商低下力量弱小的敌人,用上卷轴似乎是太小题大作了。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有些乐观过头。
  三十双以上的碧绿眼眸悄然出现在四周的黑暗中,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单是对付这些野狼就免不得要费好一番手脚,何况还有狼背上全副武装的高阶柯布林?罗洛意识到自己的险恶处境时,混身冷汗涔涔而下。
  所谓的高阶柯布林,指的是柯布林种族中最聪明最强壮也最凶恶的一支,也有人称其为柯布林贵族或者大柯布林。所有的柯布林都不会骑马,俗话说“任何一匹有自尊的坐骑都不会让柯布林靠近”,指的就是这一点。为了尽量与人类和兽人的骑兵抗衡,高阶柯布林经常袭击狼窝,抢来狼崽从小豢养,并将年幼的同族捆绑在小狼的背上,经过几代高阶柯布林的摸索尝试,特殊的狼骑兵终于诞生了。虽然这些狼骑兵们仍无法在战场上与人类或者兽人的重骑兵对抗,却可以使用淬毒的刀斧,来去如风。他们擅长趁夜袭击无防备的村塞,杀死居民,抢走牲畜、粮食和美酒,使人类领主们大为头疼。三百年前,大陆上的诸国曾经联合发起过规模浩大的清剿狼骑兵战争,绝大部分高阶柯布林都被愤怒的人类联军消灭,残余的小部分逃生者则从此躲进东方山脉的深处,再也不曾出现在文明世界中。至于普通的柯布林,因为危害性较小,基本上被他族所忽视,所以在紫森林等异族交界地带被宽容地保留下来。
  为什么这些狼骑兵会突然出现在自由都市郊外?
  罗洛顾不上细想,紧张地环顾四周。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击败敌人,假如有机会落荒而逃,那便已是真神的极大眷顾啦!
  “你素谁?”一个含混嘶哑的声音喝问道。高阶柯布林能够使用简单的通用语,虽然在语法、发音上会有不少错误,但至少已经能比柯布林语表达出丰富得多的涵义(柯布林语类似于野兽的吼声,只有极其简单的变化和单调固定的意义)。
  “旅行者。”罗洛简单地回答,悄悄地掏出魔法卷轴,盘算着是否能在狼骑兵包围圈上炸开一个缺口。
  “托利斯坦,费尔沃,你素,跟偶来。不素,死。”对方费力地寻找能想起来的字眼。
  罗洛楞了一会,才明白狼骑兵在问自己是不是托利斯坦的费尔沃,他立刻想起不久前到地下公会询问相似问题的神秘侵入者,难道那个不速之客和这些狼骑兵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默契吗?
  “为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反问。
  那个狼骑兵的队长不耐烦地吼了几声,悻悻地说:“阿古都斯,王中之王,要见,费尔沃。你素,跟偶来。不素,死。”
  罗洛眼珠一转,想要尽量拖延时间,于是放慢速度,一字一顿地问:“阿古都斯,柯布林王?你,又是谁?”
  狼骑兵闻言,纷纷愤怒地咆哮着,那个队长大声喊道:“阿古都斯,柯布林,不素!阿古都斯,王中之王,力气大,会魔法!偶素伯伊拉,伦家,讨厌说话!”
  在高阶柯布林的聒噪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朗、坚定的男性声音:“伟大的真神啊,请助您卑微的奴仆铲除人世间的一切邪恶吧!”
  罗洛愕然回首,不知何时,那个跪在地上的流浪者已经翻身爬上战马,左手握持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巨大漆黑战戟,右手则抽出了腰间的骑士剑,在空中画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圣三角后,大喝一声冲进狼骑兵阵营中。只见他戟剑翻舞,远戳近劈,瞬间就砍倒了十来个高阶柯布林,其余的狼骑兵见状,惊恐地大呼小叫,四散逃窜。
  “天哪……”罗洛瞠目结舌地当场楞住了,不是震惊于这位流浪者的超卓武勇,而是他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神秘佣兵。
  他喃喃地说着:“达到圣殿骑士级实力吗?我想即便是龙骑士大约也不过如此吧……莱昂·内林格,没想到我才离开地下公会就遇上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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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9 13:00:4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梦魇

  没人知道龙族沙漠究竟有多大,也没人知道龙族沙漠的另一头是什么。
  即使是世代居住在沙漠里的游牧民族,也不过祖祖辈辈在以大火山为中心的卡莱那绿洲地区繁衍生活罢了。倒不是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其他方向的探索,只是那些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似乎,除了滚滚黄沙之外,辽阔的沙漠就只剩下死一般的空旷寂寞。
  关于沙漠的秘密,也许龙族会知道得更多一些,然而,他们大概并不打算和其他任何种族分享这些秘密,哪怕是被他们收留在沙漠中的游牧民族也不例外。龙族沙漠,就好象龙族本身的存在一样,对外人来说,是一个无法探究的永恒之谜。
  现在,杉尼·佛克斯正一个人向沙漠的腹地前行,陪伴他的,除了形影不离的黑云外,还有两只壮硕的骆驼。

  在冬季穿越龙族沙漠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因为随时都因飓风而导致的可怕沙暴出现。
  一般来说,在自由都市和卡莱那之间往返的商队,都选择夏季和秋季秋季活动,因为在这两个季节,沙漠里基本没有大风,沙丘都比较稳定,是商队通行的最好时机;而一旦春季和冬季到来,地形会伴随着大风会变幻莫测,很可能一场飞沙走石之后,高达数十米的沙丘就已经变成平地,而原本低洼的地区则会忽然耸成沙丘,没有丝毫轨迹可言。
  仗着自己在这条路上来回旅行过数次,也经历过与沙暴的遭遇,杉尼破例地在这个季节进入沙漠的理由,与勇敢无畏没有关系,只不过因为没有其他选择罢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水,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至于前往卡来那的路倒并不算太难找,早晨跟着太阳走,中午钻进阴凉的帐篷里躲避炽热的阳光,下午则跟着影子走,不出十天,大约便可以抵达绿洲的某个边缘。当然,对于蛮族人来说是驾轻就熟的道路,换了个普通人,恐怕通常会不停地在沙漠里兜圈子,一旦携带的饮水耗尽,死神也随之扣响门扉。别说沙漠里没有路标,哪怕有,也会很快被黄沙淹没;至于那些看似静止的沙丘,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山摇地动一样的狂风而骤然巨变……总而言之,从文明世界前往卡莱那,没有一个当地土著做向导是万万不行的,那些在沙漠里土生土长的蛮族人似乎拥有与生俱来的辨识方向的绝技(没有这种本领的蛮族成员恐怕早就在沙漠里被自然淘汰了吧?),而“开化人”们即使知道蛮族人是如何选择前进的方向也难以学习掌握它们,毕竟,知道怎样做和能够那样做还有很大的区别。
  对蛮族人而言,穿越沙漠的威胁主要是沿途那些小股的兽人沙盗。
  杉尼并不畏惧沙盗,他十四岁那年便加入了族人与沙盗的战斗,并且不下三十次地砍下过沙盗们的首级——甚至他身上这件破旧的矮人制锁子甲便是与某个豹人沙盗力斗后的战利品,然而他并不想浪费时间精力与它们纠缠不休。卡莱那有一句他很喜欢的俗谚“有胆略和蛮干完全是两回事”,杉尼并不需要用沙盗的血来证明自己,所以他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导致冲突的遭遇。一看到远处烟尘四起,他便立即牵着黑云躲到附近某个沙丘的背后,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离去。
  就这样行走了八天,杉尼发觉脚下的沙变得稍微坚实了一点,地面也多出一丝泥土的气息,他明白绿洲已经就在不远的前方。
  沙漠里的白天便是炎热的盛夏,而一旦夜幕降临,又成了朔风刺骨的寒冬。这天晚上,杉尼裹着破旧的兽皮毯,倚着帐篷的圆柱,茫然地仰望天顶的苍穹,它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变化,无论我身在何处。可是为何在这同一片星空下的人们却过着如此不同的生活呢?作为商业王国之都赫尔墨,大概正在为重新回到王座上的斯沃国王而夜夜笙歌,哪怕他几个月前看起来还离盖亚的王冠如此遥不可及;在太阳落下的那一侧,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则活跃着从大陆各个角落而来的冒险家们,企图用各自有限的实力和无限的野心去博取未知的明天;不过,久违的卡莱那,我亲爱的故乡,我魂牵梦萦的故乡,离别了这许久的重逢,你又将是什么模样?

  ###   ###   ###

  “昨天夜里,拖着七手长帚尾的灾星划过西边的夜空……”巫医维克克转动着狡黠的眼珠,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最新的不祥之兆。”
  佛克斯汗不安地扭动身躯,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面前的尸体上。
  “今年无故死亡的牛犊和羊羔超过五十只。到了现在,您还能不相信这是真主的旨意吗?”维克克敏锐地抓住了汗的思路,乘机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话并非无根之辞,“惩罚真主的敌人,或者是……被真主惩罚,一切都倚赖您的决断。”
  汗叹了一口气,眼神更加犹豫不定。他摩挲着系在腰上的弯刀刀柄,垂头沉思不语。
  “除了斯奈克汗那个胆小鬼,其余三族一定都会支持您明智的选择。”维克克阴恻恻地笑着,“他们大概早就想这样干了,这两年他们的损失比我们更严重,如果您能够抢先站出来,他们一定会将您视为真主在人世间的使者而秉尊您的号令。从此以后,佛克斯族就是卡莱那的主人,而您就是沙漠里的至尊!”
  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精美的瓷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裂成瓣瓣碎片。汗的左手指着维克克的鼻子,不高兴地怒哼,“我不许你侮辱斯奈克汗,虽然他和西方三族有很深的交情,但他毕竟与他们不同!他是我们五族的成员!斯奈克族的汗就是我的兄弟,维克克,这一次你太放肆了!”
  维克克深深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并无意冒犯您和您兄弟的权威,请原谅我的失礼。然而,最后的征兆今晚就会到来,那时候您肯定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汗的目光回到牛犊的尸体上,紧缩双眉,忧虑焦灼地说:“巫医,我召你来是为了找出瘟疫的原因。做你该做的事吧!”
  在汗的身后,维克克悄悄地抬起头。
  “瘟疫的原因吗?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骚乱,一个卫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惶急地喊道:“月亮消失了!没有云,没有雾,月亮在天空忽然不见了!”
  汗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出现在他的额上。满月里出现月全食,是传说中真主怒不可遏的最后征兆。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皮榻上,再也无力站起。
  维克克得意地狞笑着,用力将牛犊的尸体踢到角落,走近皮榻,轻轻地弯下腰,象是鬼魅一般在汗的耳边低语:“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请下令吧,将灰狼、野马、麋鹿三族永远地逐出卡莱那绿洲!”
  八族间维持了近千年的和平,到此一笔勾销。

  “我无法向他们挥舞屠刀。我们都是上一次千年侵攻时幸存者的后裔,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斯平·佛克斯苦恼地喃喃自语,“更何况,你的母亲,杉尼的外祖母便是麋鹿族的女儿,我们难道不得不与自己的亲人疯狂杀戮?但是,作为一部之长,我又怎么能违抗汗兄的意愿?”
  他的妻子(游牧民族的女性,除了汗的女儿外,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温柔地从背后拥着丈夫,轻声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吗?”
  斯平侧耳倾听帐篷外的动静,悄声回答道:“如果沙漠的主人——龙王金萨拉殿下愿意的话,只有他可以阻止……不过,龙族从来不介入我们的纠纷,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吧?”
  妻子没有应声,默默地将丈夫拥得更紧。
  “真是可笑!”斯平恨恨地道,“我们都不过是龙族收留在沙漠里的无家可归者,东方五族不过是来到卡莱那的时间比西方三族早几百年罢了,同样是客人,难道我们有权利驱逐和我们地位相同的亲戚吗?龙族收留我们也不是为了让我们在卡莱那自相残杀吧?一群目光短浅的小人居然能教唆诸汗同室操戈,说不定最终我们都会被龙族统统赶出沙漠……”
  “龙族祭祀长巴渥拉阁下似乎很不喜欢人类,包括我们沙漠八族在内……如果他知道卡莱那的部族冲突,一定会借此向金萨拉殿下施压,迫使他不得不赶走我们。”
  斯平撇撇嘴,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连她的眼光都能看到的威胁,为什么汗和汗身边的人竟然会无知无觉呢?
  一阵寒风从帐篷的缝隙间穿入,斯平夫妇不禁打了个寒噤。妻子掂起脚尖,轻轻地走到兽皮毯前,给熟睡中的孩子盖上一件斗篷,小心地掖好被角。
  “明天天一亮,你就带着杉尼回巨蛇族去吧,虽然杉尼的外祖父不在了,但他的舅舅们和我关系很好,我想他们会照顾好你们母子。这场战争大概不会波及到巨蛇族……”斯平不容辩驳地说,“你们去那儿,我比较安心。”
  他的眼神抹过一层浓郁的悲凉。
  “我无法向自己的同胞挥舞屠刀,也不能公开违抗汗兄的命令。”他低声地重复着,决心已经无比坚定,“在第一场战斗来临之时,我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这场被诅咒的战争注定了不流血就无法结束,我宁可把自己的血第一个洒在卡莱那绿洲上。”
  妻子颤抖了一下,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眼眶里的热泪滚滚而出。然而,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反对男人的意见,所以一个劲地咬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卡莱那绿洲的中央,大火山南侧有一处方圆十来里的淡水湖。在龙族的语言里,它的原名唤作卡莱那湖(绿洲也因此湖而得名),自从黑熊族英雄赛文·比尔率领东方五族联军在湖畔击败了深入沙漠的托利斯坦远征军之后,此处便改名为赛文湖。
  赛文湖湖水清澈如镜,虽然味道微辛,却是卡莱那绿洲的生命之母。沙漠八族依照灰狼、野马、麋鹿三族进入卡莱那时所订立的手足之约,以大火山为界,西方三族生活在火山之西;东方五族中的黑熊、赤狐、花兔、猎犬四族定居在火山之东;作为指引东方三族进入沙漠的向导以及促成手足之约订立的见证人,巨蛇族迁徙到塞文湖南,永远守护着先辈的誓约。另外,为了补偿东方五族在牧场上的损失,西方三族每年必须向对方赠送一千头奶牛和一千只绵羊。
  青年男子迎娶异族女性是游牧民族的风俗,然而,火山的东西两侧之间基本不相来往,唯一同时与其余七族通婚的,只有塞文湖南的巨蛇族。
  这一天,巨蛇族族长斯奈克汗的牛角大帐里,多了四位联袂而来的尊贵访客。
  “什么?要西方三族增加一倍的谢礼?”斯奈克汗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亲爱的兄弟,你们为什么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新年才过三个月,赤狐族已经损失了五十只牲口。”佛克斯汗率先开口。
  “花兔族和猎犬族死于瘟疫的牲口都超过八十只,我们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蔓延下去!”哈尔汗补充道。
  比尔汗大喊:“黑熊族的损失最严重,我们已经失去了八十头牛犊和七十只羊羔!萨阿兰德在惩罚我们!”
  所谓的萨阿兰德,指的便是自由都市中龙族聚居地以其为名的那位传说中的龙族英雄,作为当时的龙王,是他装扮成普通人类,指引流浪的东方五族穿过龙族沙漠,在卡莱那绿洲里安顿下来——从此,他便成为东方五族中的守护神(真主在人世间的最高使者)而被世代供奉。
  斯奈克汗耸耸肩,迷惑地问:“但我看不出来这和西方三族有什么关系。我亲爱的兄弟,‘不要把自家的不幸转嫁到邻居身上。’”
  听着斯奈克汗引用了一句卡莱那俗谚,四汗的脸上露出了不同的表情。从进帐篷时起始终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道格汗叹了口气,似乎是不甘愿地反驳道:“猎犬族并不打算把不幸转嫁到邻居身上,这些多余的谢礼,将作为向萨阿兰德敬献的祭品。”
  佛克斯汗、哈尔汗、比尔汗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哦,这样啊,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但西方三族供奉的守护神不是萨阿兰德,而是灰狼族的勇士斯瞿尔·沃尔夫……他们没有义务为萨阿兰德献出祭品。”斯奈克汗为难地说,“而且,西方三族进入沙漠前遭受过开化人的屠杀,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以他们的状况,维持目前的谢礼数量都是很不容易的事——一年两千只牲畜,十年就是两万呀!”
  道格汗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正是因为他们没有供奉萨阿兰德,守护神才会惩罚我们!如果没有萨阿兰德的慷慨,我们八族哪能来卡莱那生活?使守护神愤怒的就是他们,忘恩负义的西方三族!他们不献出这些祭品,萨阿兰德能饶恕我们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谁能证明萨阿兰德在想什么?谁又能证明瘟疫和守护神有关?”斯奈克汗疑惑地质问,“难道我们凭着自己的臆测就可以妄言守护神的旨意吗?这才是对萨阿兰德的亵渎!仁慈的萨阿兰德绝对不会惩罚我们这些坚贞的信徒。”
  佛克斯汗攥紧了拳头,额上冒出青筋,“我原本也不能接受,但是月圆之夜前一晚出现的灾星和月圆之夜的最后征兆让我不得不信!真主在愤怒!这是毫无疑问的事!虽然萨阿兰德未必因为西方三族的忘恩负义而惩罚坚贞的我们,但瘟疫和西方三族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道格汗阴恻恻地接口:“那些从自由都市而来的商人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西方三族所崇拜的守护神,实际上是把灵魂出卖给真主的敌人——‘黑暗之神’的恶魔……而所谓那个传说中的勇士斯瞿尔·沃尔夫,便是谋杀瑞格尔大公的凶手。开化人为了复仇,才对他们进行屠杀,当他们狼狈地逃进沙漠时,毫无廉耻地对当时的斯奈克汗编造了一套虚伪的谎言。我们的祖先都受了西方三族的蒙蔽,我亲爱的兄弟斯奈克汗……”
  斯奈克汗不禁语塞,灾星、最后征兆、商人的流言他也都有耳闻。
  “那些不过是巧合或者谣传……”他无力地抵抗着。
  “你能证明那是巧合或者谣传吗?”道格汗步步紧逼。
  斯奈克汗颓然长叹。
  “总而言之,我无法支持你们对西方三族的要求,但我也不会帮助西方三族和你们为敌。如果卡莱那绿州因此爆发部族战争,我和我的巨蛇族会严守中立。塞文湖以南的巨蛇族领地,不允许任何武装的异族人通过。”
  三天后,斯平·佛克斯的妻子着十四岁的杉尼来到巨蛇族营塞,而斯平则率领族中勇士从北侧绕过大火山,前往西方三族的领地。
  赤狐族的战旗,看起来就象血一般鲜艳……

  ###   ###   ###

  杉尼浑身淌汗地惊醒过来,一摸背脊,触手全是粘凉。自从进入沙漠以后,噩梦的阴影每夜都纠缠着他,那些在异乡生活时被刻意遗忘了的遥远回忆象是被重新拉到面前,强迫他一遍遍地翻阅。离开龙族沙漠后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逃离过去的影子,现在才知道那些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我离开卡莱那只有短短两年时间啊!”杉尼睁开眼睛,平静地仰望着帐篷的圆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自嘲地苦笑着。
  两年前到达艾尔帕西亚时,自己还是一个对文明世界毫无认识的蛮族青年。虽然使用着与盖亚人和鲁安尼亚人非常接近的语言文字,却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甚至连“能够长出食物的土地”都没有见过——所谓的食物,不就是从牛羊身上挤出来的鲜奶和它们的肉吗?
  传说中的龙族长老都是无所不能的智者,可是他却见过西哈洛长老露出苦恼为难的表情:那是当长老送给他一盘第纳尔,杉尼却拿起其中一枚放进嘴里嚼的时候。
  “杉尼,我并不认为你愚蠢,但是你的确很无知,你必须承认这一点。”西哈洛长老沉思着,“你必须学会认识这个世界,卡莱那并不是一切。不,和拉尔夫大陆比起来,卡莱那绿洲只是牧场上的一棵小草罢了。不过,你该从何着手呢?”
  长老的第一次召见结束之后,整整过了一周,扎兰达才带来长老的建议。
  “你可以试一试佣兵这种生活,长老说这或许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扎兰达递来一张纸片,上面推荐人和担保人一栏里赫然写着长老本人的名字,“接受委托;到诸国去游历和战斗;在酒馆里收集情报、打听消息……当然,你得先填好这张登记表格才行。”
  “你还没有职业,不过这没什么关系,骑士公会的考试很适合你。我将教你如何使用骑士的枪戟和巨剑,以你的力量、敏捷与骑术为基础,很快就会在这一行里出人头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令杉尼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西哈洛长老帮他选择了第一份契约:护送一位盖亚商人前往卡莱那,这一个月的旅程使他受益非浅。那位叫百兰斯·伯恩斯坦的年轻商人是杉尼结识的第一位“开化人”朋友,从他的闲聊中,杉尼逐渐开始了解“开化人”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概况,一扇门不知不觉地在杉尼面前敞开,门外的景色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又新奇!在这趟沙漠之旅中,杉尼真正地迈出了走出沙漠的第一步。
  回到自由都市,他鼓起勇气接下第二份委托,独自一人前往兽人国莫古里亚,替他的新朋友百兰斯收回一笔拖欠的债款。在莫古里亚,杉尼亲眼看见数以千计善良友好的兽人,一改他对凡兽人必残暴嗜血的偏见。此外,兽人国的冒险中杉尼还邂逅了资深佣兵尼克·巴姆尔,他的第二位“开化人”朋友。与平民商人出身的百兰斯不同,尼克接受过系统完整的贵族教育,不仅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还能以俯视的眼光评论人类诸国的历史、政治、军事与风俗状况,谈吐风趣幽默,给杉尼留下深刻印象。
  与前两份委托比起来,第三份委托显得神秘多了,到此刻杉尼仍旧没弄清它的前因后果。那是他通过见习骑士资格考试的第二天,扎兰达告诉杉尼,有一份重要的委托在地下公会土拨鼠大街秘密办事处那儿等着他去完成。
  “西哈洛长老让我告诉你,你必须成功,绝对不能失败。它和你以及卡莱那绿洲未来的命运密切相关。”扎兰达耸耸肩,笨拙地用刚从杉尼这里学来的人类表示困惑的肢体语言来说明自己一点也不明白。
  委托的内容是杀死一个来自托利斯坦的骑士,那可是一个精明过人的家伙,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戒备,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例外。杉尼整整跟踪了他三天,才趁他在旅馆的大厅里喝咖啡时刹那的分神,将血月插入他的后心。
  完成这三件任务后,杉尼已经大致掌握佣兵的生存方式。西哈洛长老曾经预言他会卷入盖亚的战乱,并因此而改变整个人生。这个预言果然在第四件委托任务上应验——在老奥古斯特王架崩后,宰相柯里亚斯公爵拥立第二王子克拉文为盖亚国王,并起兵讨伐流滞在外的金·斯沃王子。以这场内战为契机,盖亚国内不堪贵族统治的平民商人联合介入国政,秘密招募佣兵响应斯沃王子。作为平民商人领袖艾德里安·罗兹的特使,百兰斯·伯恩斯坦再一次来到自由都市,寻找理想的游击骚扰战指挥者。杉尼接受了这位朋友的委托,与另一位朋友尼克携手,组织起自己的小型佣兵团。他们秘密潜入盖亚,在贵族诸侯领地内转战半年,以惨重的损失换取来累累战果。当金·斯沃王子成功冲破重重包围进入王都赫尔墨之时,百兰斯自尽身亡,尼克飘然远遁……
  短短两年的经历,紧张而又充实,杉尼几乎没有时间去回顾自己的过去,正如一个从没进过剧院的人忽然被拉上舞台参加公演,杉尼努力地进入角色,体会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卡莱那绿洲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是依稀渺茫的前世烙印罢了。
  直到八天前再一次进入沙漠,前二十三年的记忆才把最近两年的经历强行压下,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模糊片段逐渐清晰,慢慢地串成一条沉重的锁镣,紧紧地将杉尼缚住。与此相反,文明世界里的一切却好象遥不可及。
  ——我究竟是做一场佣兵梦的蛮族青年呢?还是梦见蛮族故事的佣兵?
  杉尼苦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交织在一起,他根本无法分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自从巨蛇族被阿古都斯屠灭之后,我就渴望着复仇,可是我却从没想过怎样才能打倒阿古都斯!我有能力与他正面对决并将他击倒吗?不,这显然不可能,即使他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单论格斗能力,我尚无法与认真迎战的扎兰达平风秋色。而即便是扎兰达本人,自由都市里最强悍的龙族战士,在他与阿古都斯的无数次比斗中也仅仅获胜两场——据说那还都是在阿古都斯刚刚结束长达数月的冥想,体力和精神都处于极端疲劳的状态下。
  而且,比格斗能力更可怕的是阿古都斯操纵魔法元素的技巧!我亲眼目睹了斯奈克汗大塞被摧毁的可怕场景:风暴在天地间肆虐,漫天飞扬的黄沙象冰雹一样劈头打来,甚至能在脸上留下条条血痕;一道又一道的火墙在周围的旷野里迅速地竖起,交织成密集的火网,将所有的生路彻底封死;大地剧烈地震动,露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裂缝,坠入其中的人畜发出凄厉的嘶喊,却久久不曾着地;天空中乌云滚滚雷声轰轰,无数的流星带着死亡之火砸向地面,将一切化为齑粉与灰烬……前后不过一盏茶时分,数千人的大塞便已经生机尽绝,只余下一星半点残垣碎瓦,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看不见。
  假若自己不是正好路过塞文湖畔,变故刚发生时便连人带马被风暴卷进湖里,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杉尼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那时遇难倒也一了百了,至少不用背负不可能完成的复仇夙命,也不必承受家破人亡的哀痛……和无穷的恐惧与孤寂比起来,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轻轻地揭开兽皮毯,杉尼勉强收拾心情站起身来,掀起帐篷的门幄,迎着寒风,瑟缩着向外张望。
  天就要亮了,曙光在地平线处若隐若现,远近的沙丘轮廓慢慢清晰。
  附近地面上一团滚动的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被风吹起的无根草球,偶然地经过他的帐篷之外。
  惊喜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缓缓涌出,不绝如缕,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躯体,忧愁的长夜顿成过去。纠缠着自己的梦魇、可怕的敌人与刻骨的仇恨似乎都已经不翼而飞,回家的感觉取代了一切。这一瞬间,杉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卡莱那,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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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9 21:26:3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风骑兵将军(引子及头三章)

虽然题材很老套,但写得不错,而且文字处理得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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