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牢[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2-11-26 08: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天牢

岁末的边塞。酒温在炭盆上。

“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你。对不对?”

一把拎起火上的酒壶,斟满了酒杯。嘴唇微启,态度却不紧不慢:“对。”帐外的北风呼啸,夹杂的雪片频繁得撞击在外壁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几声凄厉得狼嚎穿透群山的屏障,惊得马厩里的军马疯狂得嘶叫挣扎起来,马桩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仿佛无法承受寒冷的侵袭和缰绳的拉扯一样。

“等到明日雪停了,就去狩猎。”简真豢养猎鹰名“海冬青”一羽,善于在雪地搏兔。平时总是关在关在遮着黑布的笼子里,只有出猎前一个时辰左右才放出来以习惯外面的环境。

此鸟,是骠骑将军霍去病所赠,简真视若珍宝。不但亲自喂养,别的人即使是随便看看也是不允许的。

“可是那里离匈奴的营盘太近了,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公孙毗不想掩饰自己的忧虑。

“是么?”把狐裘往身前拉了拉:“顺便去看看匈奴人的动静吧。”他可以称为顺便的事情,足以令公孙毗动容。简真轻笑道:“毗从什么时候开始惧怕匈奴了呢?”言罢又把杯酒饮得一滴不剩。

借着酒力,笑容软软的,眼光却十万分的锐利:“或者,公孙将军莫非是担心简真也学了兄长一并投了匈奴么?”

“奉直将军说笑了。”

公孙毗叹了口气,这厮果然是越发不让人省心了。上次这么干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简真以狩猎为由,闯入敌方的守备区域。一个来回,半个时辰,掳来一个匈奴军士并野兔若干。此行的代价却是背后一箭贯腹,血染战袍。简真拔刀斫箭,弃断矢于地下,命军医草草处理伤口后便开始审讯俘虏。如此的不要命汉将,让俘虏还未受审,便胆寒了三分。公孙毗知道他是心里有怨气的,隐晦如简真者,从来不把不愉快挂在嘴上,只是一味的做令人出乎意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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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俘虏的惨号声,至今我还难以忘记。”后来公孙毗回到长安禀告天子,“奉直将军的酷刑即使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屈从。所以士兵们私下里都称他为戾将军。”大殿里光线充足,左右文官武将都衣甲鲜明,所有的人都怀着好奇的心情听公孙毗说简真的事情。

“那情景如此凄惨,对面的匈奴人被骇得连报复的胆量也没有了。”

天子大惑不解道:“戾将军?在朕的印象里,奉直将军是很爱护士兵的将领啊。”

公孙毗楞了楞,把捧在手上的青铜盒往胸前靠了靠。余光瞟瞟两边,不经意间捕捉到骠骑将军霍去病痛惜的目光。“可是,匈奴人不是陛下的子民和士兵啊。”

春天的长安,繁花似锦。就象被剐三千多刀的俘虏喷射在雪地上的鲜血一样鲜艳。

二十三岁的简真,得绰号“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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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直将军简真和侍骑都尉公孙毗率军八千众已经在这座祁连山隘口的军镇驻守五个月了。隘口通路不过三百余步,汉军和匈奴的营盘各踞一边,两边鸡犬相闻,甚至对面燃起一堆火来,这边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敌对的双方中间颤巍巍地产生且存在着。

山上的树木从葱绿到枯黄飘落再到被白雪覆盖,从夏到冬,季节的变化是如此明显,让自小生长在南国的公孙毗很不习惯。塞外,果然是苦寒之地,就连深吸一口气都能让肠子冻僵。铁甲在这样的空气里,吭吭作响,手指不当心触在上面都可以撕掉一层皮。

简真仍旧是漫不经心,这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只有酒才能让他稍微放松些警惕;也只有在公孙毗面前,他才喝酒。“这里不比长安,如果我是你,倒是愿意在天子脚下过安逸的生活。”
安逸的生活,在好战的天子麾下为武将,无非是梦想而已。公孙毗的责任,就是代天子监督奉直将军简真的言行。

公孙毗暗自苦笑,一仰脖把酒送入咽喉。天子所赐的酒食果然不同,绵软而暗含力量,虽不如土酒火一样的烧胃,但是却足以让人在安逸后没有力气。“这是骠骑将军送来的酒。”简真每次谈起霍去病都口吻淡淡,既没有丝毫赞扬也不带任何贬抑:“那个人,确与他人不同。”少年得志,身为外戚的霍去病在大将军卫青的提携和天子的宠爱下,屡立战功,无人可及。“虽然有时候跋扈了些,倒是不让人讨厌。”

何止是不讨厌,简直是惺惺相惜。

“只可惜,太耀眼的星星总是陨落得最快的。”简真低声自语道,“可惜,可惜……”声音渐消,遂不可闻。
原来是借着酒力睡着了。公孙毗托着下颌,出神得望着他难得轻松安详的睡姿,叹了口气,继续喝酒。
“毗?”
“什么?”公孙毗看到简真星目微张,里面透出少有的柔和。
唇交微翘,露出一丝温柔坦然的笑意,全无日常的神勇煞气,简真道:“如果我死了,还要烦请你送我回故乡。”
猛得激灵,酒突然全醒了,公孙毗喝道:“休要胡说。”一时情急,连酒都洒到了火盆里,掀起一阵 鲜红的火苗。
“不如烧成灰带回去,否则腐烂的味道不好。”言词仍是懒懒的,却怵得公孙毗心里发凉。
“简真,你……”
“不行么?”
公孙毗心头抽搐起来,简真却歪头继续睡下,均匀的呼吸,无梦的睡眠。
原来只是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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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虽然是梦话。可是……”公孙毗抚摩着怀里的青铜盒,上面雕刻的朱雀花纹线条流畅得冰冷。脚边的笼子里是一只海冬青,蒙了眼在笼子里无奈的扑腾,时不时发出几声哀鸣。
“这便是奉直将军的猎鹰吗??”天子问:“如此狂躁的猛禽我倒还没有见过。莫非是离开了主人才这样的?”
“这鸟的羽翼已经被折断了。”
“真是可惜啊。”
猛禽如海冬青者,非主人不可靠近。折断海冬青羽翼的,只能是简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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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十分,雪停了。祁连山的雪在湛蓝的天空下无比纯真,山间的雾气如同刚浣洗完毕的轻纱,萦绕在半山腰,安详而宁静。公孙毗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简真在微笑,被雪映得白皙的面容象透明了一样,眉眼清朗,象回到了当初自己、简真、霍去病同为天子侍中的年代。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纵马甘泉宫狩猎总是简真和霍去病冲在最前面,而在天上高飞的,就是这只海冬青。

具往矣,物事全非。如果不是兄长兵败而投降了匈奴,简真此时也该跟霍去病一样获得天子的宠爱吧。
公孙毗又叹了口气,望着简真单马独骑出了营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喜欢叹气,大概是从跟简真一起的时候开始的吧。这个人虽然强悍,但是却总是让人担心。“你们跟着将军,不要让他出意外了。”无论如何,还是要适当监视的,如果简真也投了匈奴,公孙毗就是失职的大罪。

“宁可杀之,不可留给匈奴。”天子密旨,公孙毗自不敢忘。

军士领命而去。

当晚霞漫天的时候,简真还是没有回来。这一夜,公孙毗坐立不安,彻夜难眠。第二日、第三日里大风雪不断,根本没有办法派人出去寻找。待到第三日黄昏雪停后,公孙毗判定,简真若不是死在暴风雪里便是投奔匈奴去了。

但是……

第七日,简真归来。铠甲歪斜,满脸疲惫。“其实,我是去寻找兄长了,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汉朝。”

“找到了吗?”公孙毗端着一杯暖酒,双手不易察觉地在颤抖。

摇摇头,简真双目如云烟笼罩,问道:“毗,你为何不早点结果了我,让我受如此痛楚呢?”

“你什么意思?”

“监视我偌长的时间,日子也不好受吧。”顿了顿,简真道:“怀揣着良心做悖逆朋友的事情毕竟不是毗的所长啊。”

“玩笑是开不得的。”公孙毗还想掩饰些什么,被简真如此赤裸裸的质问平生还是头一回。虽然行军令如山,对自己还是十分客气和照顾的,十多年的友情,毕竟不同一般。

“那些你派来的军士都被我杀掉了,凡是跟踪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语气冷得可以结冰,公孙毗甚至可以感觉到平放在矮几上的配刀所发出的凛凛杀气。一时间他甚至可以肯定,多年的友谊和自己的性命会断送在这钢刀铁刃之上。

手颤抖的更厉害了,酒杯里的酒差点撒出来。
简真手抚刀鞘,语调略微柔和了下来:“毗,你可知道我是快要死了的人么?”解下外袍,褪去内衣,腋下赫然是一块大疮,已经溃烂不堪,散发出阵阵恶臭。“本想死在两军阵前,也可为家族争些光彩。不想却是被安置在此边镇,无所事事等着恶疾要我的命呢。”眉头微皱,手指在疮口上按了按,神情散漫:“毗一定要活到回帝京的时候,否则就没有人送我回家了。”

月余,奉直将军简真死于恶疾,侍骑都尉公孙毗依嘱以火化之。第二年春天,公孙毗返回帝京交令于天子座前。

太阳逐渐爬到了最高处,大殿外面的青石板反射着白光,一片耀眼。“奉直将军临终前折断了海冬青的羽翼,让臣带话给陛下:说我等都是陛下的猎鹰,一旦被折翼了,便丝毫没有用处了。”
天子拂然不悦:“简真是自比猎鹰,以这来嘲笑朕么?”
“臣只是照着他的原话秉明陛下罢了。”
四下无语。
又要用之,又要制之。天子的行为,活着的人是不敢多言的。
惟有死者,敢如此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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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久,在长城线附近见不到匈奴的影子。另一方面,在汉方面,也因这次对匈奴战争战死了十万的军士,军马没有了,所积蓄的府库之财地也消失了,加上为了对南越、朝鮮开始用兵的关系,匈奴战争无法继续维持。

那海冬青仍被还给骠骑将军,公孙毗托了简真的话,算是物归原主。不想月余后,此鸟绝食而死。受者将鸟埋在自家院内,立碑上书“奉直将军墓”。







此pose~被拉佛伦斯von海因克尔在2002/11/25/14:56编辑过
此pose~被拉佛伦斯von海因克尔在2002/11/26/8: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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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1-26 14: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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