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约 天 涯
瑞贝尔. 莱恩篇
我坐在那一片草地上，遥望着我们曾并肩走过的星海。
已经走到这里了吗？
夜风很冷，吹在我的身上，带来了风中的熟悉脚步声。
“利夫尔·拉斐依特。”我不必回头也能叫出他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想听他的回答。他只是静默着，望向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忧伤与同情。
我也静默了。许久，我忽然抬起头，很平静地说，“瞧，我都忘了礼貌！请坐，利夫尔，请坐，只要你不怕脏。”
“属下怎敢……”
“难道你想要我抬头看你？”
利夫尔沉默了片刻，坐在我身边的草地上。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看着天上的星星，四周静得似乎连星星闪烁的声音都听得见。忽然，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开口了，“利夫尔……”
他吃惊了，为我这从未给他的称呼，“是！”
我沉思着，如同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对着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利夫尔，如果得到了宇宙，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他又沉默了一下，笑了，缓缓道，“是的，我有一件非常想要阁下赐给我的东西。”
“噢？是什么呢？”
“我想要，看您的笑容……”
“我的……笑容？”
“是的，我看过阁下的笑容。刻薄的、嘲讽的、冷漠的、轻视的……但是我从没看过您发自内心快乐的笑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利夫尔……我已经不会笑了。”
我生活在两座坟墓之间。一座，是莱因哈特大人的。虽然他去世不久，但是早在军校我知道了他那翔越整个星海的梦，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他了……不，或许该说是永远不可能得到他吧！但即使这样，我也会用全力托起他飞翔的羽翼，虽然这让我失去他，永远的失去他！
另一座，是朱里安的，我的眼睛，永远望着星海另一端的光辉灿烂的朝阳，却忽视了始终默默守在我身边的皎洁的明月。我一直以为他在我身边的时间就是永远，却没想到分离竟然来得如此突然……我一直在寻觅，寻觅我的吉尔菲艾斯，但直到我失去了，我才突然惊觉原来他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总是看着星海的另一端，从来没有想起回头看看始终在身边的影子……直到现在，习惯的叫着他的名字，蓦然回首却发现他已经不在我的身旁，现在才后悔为什么过去不多看他一些……
我很自私……假如这世界上有一万个人爱我，只要我所爱的那一个人不爱我，我宁愿牺牲那一万个人换取那一个人的幸福。年轻人的爱就是这样，毫不沉默，毫不退却，也没有所谓矜持，有的只是勇气、坚定、活力，没有疑虑，没有畏惧，放手去爱，带点掠夺倾向，大胆、升腾的爱！
在军校，当我知道了他的梦的时候，我曾经一度想要占有他！与其默默失去他，不如用强迫手段把他抢到自己手中！
我冲了一杯牛奶。
完全不会有痛苦的！我暗自幻想着，他只是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我要留住他，用我自己的手，自己的方式留住他！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会把他埋在那片红得像是他脸颊的玫瑰下面，吸收了他的血，玫瑰一定会越开越美丽了。我清楚的知道他在那儿，而当我去摘取一朵玫瑰的时候，我可能觉得看到他甚至真的看到他了！玫瑰的刺刺入了我的手指，和花朵同色的血就顺着花茎滴落地面，那时我一定感到离他非常近！他就在我的身边，环绕着我，包围着我，融在空气中和风中……他将属于我，只属于我了！
杯子里的药片是致命的，然而这绝对不会损害他的美丽。他只是睡着了，只是如此而已，那长长的睫毛低落着，红润的唇角犹存一丝笑意，只是……那碧蓝色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回来了，我看着他把杯子举到唇边……
但是就在那乳白色的液体将要沾唇的一霎那，一股无法遏抑的感情流过我的心中……
我曾经在海边见过一串珠子。蓝天下，碧海上，映衬着无边无际的银色沙滩，蓝色的珠子剔透得如同他碧蓝的双眸。
于是我把它买回了家。
然而，回到家中，失去了映照的碧海蓝天，它就只是一串黯淡无光的石子，即使放在艳丽的阳光之中，也无法折射美丽的光芒。
没有了狂风，就不会有雄鹰的翱翔；没有了荆棘，就不会有荆棘鸟的悲壮。
就像光与影一般永远无法脱离。
我把那杯子打碎了。
他没问什么，我也没有解释，只不过，从此以后，我只喝清咖啡了……
他去了，我也反叛了。其实，那时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出现在我面前阻止我。只要他一句话，不，甚至不必说话，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我就会跪倒在他的脚下……
可是现在……
现在即使他出现，我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权力回去了。
这七年前的二十年，朱里安是为了恨我而活着；而这二十年后的七年呢？
他为什么在我身边？他是想要我死吗？
死亡……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爱情更可怕的词了。
我已经不属于莱因哈特，也不会再爱他了。
我已经不会爱了。
“失去的越多我越要拿回来更多！”——多么慷慨激昂的话啊！那是只属于那年轻的金发战神的吧。我说不出，也不会说。然而，就连我力量中的忘川也无法把我净化让我遗忘呢！
我不是莱因哈特呀！就算莱因哈特也有姐姐的存在吧？
我呢？
我欠朱里安的。我答应过给他一个要求的权力，无论那是什么，我都替他办到。
可是他说保留着总比用掉了好。
他就是这个性格的人吧。
如果今天……无论他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吧。
我并不是能够让他崇拜的英雄呢！
他所热爱的，只是他心目中的我的形象吧？
但我不是神，我是恶魔呀！当被恶魔那美丽的绿色眼睛凝视的时候，人类也会失去神智被其控制吧？
可是恶魔必须隐藏自己的真相不能让他知道啊！
如果真实的形象暴露了，就表示着恶魔的毁灭吧。
可是现在我甚至愿意告诉他真相呢！
如果他能听到……
如果他还能听到！
即使这带来的是一切的终结和毁灭！
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呢，在莱因哈特大人去世之后：
——莱因哈特大人，你在哪里？为何你不呼唤我啊？只要你一声呼唤，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立刻飞奔而去啊！
朱里安也就是这样守在我身边吧？
他总在我的身边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需要他，随时召唤一声，几小时之内就一定能够得到回应啊！
天涯海角，他都会赶到我身边啊！
哪怕只是很随意很无聊的小事，只要我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第二天这个麻烦一定消失的！
我不知道他为了给我鼓励曾经坐在电脑前面做着那无聊的工作多久，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似的。
可是现在，无论我怎么叫，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不会再回来了啊！
等到我真正需要叫他的时候，他却不会再听见了啊！
朱里安死后，我向同盟发起了闪击战。
不是的！不是我要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啊！
我只是需要有事情做啊！
如果没有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工作，我会沉迷在失去的他的形象中让眼泪流干吧。
可即使有了这些工作，间歇的时候我还是心痛呢！
现在几点了？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吧？
我不敢入睡啊！纵然明天有工作我也不敢入睡啊！你可知道那是我强迫自己做的？因为我不敢静下来！我只要一停下来，就又回到恶梦中，就像美茜蒂斯无数年梦着爱德蒙·邓蒂斯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幕！我疯狂地去过夜生活，我熬夜通宵打游戏，我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疲乏，以便在精神上求得安逸。可是不行啊！我的心大概永远的迷失了吧！
我会企盼着奇迹的出现呢！因为对于一个未来完全没有希望只剩下美好的历史可以回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啊！
利夫尔在同情的望着我呢。
不！我不要这种眼光啊！
我年少倔强，既恨人轻视，也怕人同情，可是只有你既不轻视我，也不怜悯我，而说我是“黑暗中的神”啊！
我、是、黑暗中的神啊！
既然你说我是你的神，那么就让我恶魔的形象永远埋藏在最阴暗冰冷的过去，没有人的手能够把它发掘出来吧！人群中你矫矫不群如天际闪烁的群星，而我至少也要表现得纯洁高贵如你想象的一般！过去的回忆让它死亡吧，因为阳光是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
利夫尔在看着他从没看过的我呢！
我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唱起一首老歌。
我嗓子不是特别好吧，但是很亮，很适合在黑夜中让歌声飘扬开去呢！
其实在吉尔菲艾斯死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唱歌了呢！因为过去总是三个人听的歌，现在只剩下两个就太寂寞了。
可是今天就让我再唱一曲吧！一首很老很老的毕业歌。
“梅雨季节刚刚过去骊歌初唱的夏天，仿佛耐不住寂寞的孩子如火如荼的凤凰花；互道珍重临别依依几番晨昏的笑语，展翅飞向自己的天空明日相逢在天涯……哦凤凰花，为整个离别染上祝福的颜色；哦凤凰花，思念像花瓣会在秋风中凋落；哦凤凰花，像青春不能避免短暂的邂逅；哦凤凰花，如年少不经事的你不经事的我……”
利夫尔说了一句话：
“长歌当哭，是要在痛定之后的！”
我忽然望着他，回答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知道吗，利夫尔，等到该做的都做完，要是那时我还不死，我就不是人了！”
利夫尔. 拉斐依特篇
“我想要，看您的笑容……”
是的，我只是想看您的笑容而已。
纵然那笑容不是展露给我的，我也希望能够看到啊！
就像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漫漫长夜中企盼着光的出现一样啊！
虽然我无法接近您，更无法打开您的心。
我永远忘不了朱里安死后的事情……
“罗严克拉姆公爵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一动都不动……”
这是吉尔菲艾斯元帅去世之后，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的状态吧？那时，他手下的提督们都在为他担心呢。
可是当时的我们，却宁愿我们能够这么说呀！
我们当时的对话，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莱恩阁下怎么样了？”
“他说要情报部在半小时之内把同盟边境星系的布防情况、提督资料、以及天文情况全都给他。”
副司令官在苦笑呢！
“现在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他的工作效率很高，而且至今还没有出现公文处理错误的状况吧。”
我们也只能这样说了！
“至少他的公事和私事，还分得很清楚呢。”
可是有些事情不必分这么清楚啊！
我们连奥贝斯坦都无法找到呢！
“现在最糟的，倒不是没有奥贝斯坦。”副司令官还是在苦笑呢！他也担心你吧？“现在最糟的，是他想要自己扮演奥贝斯坦。”
你自己想要扮演奥贝斯坦的角色，公私分明的对同盟发起闪击战。
但是你又无法放弃莱因哈特的心啊！
我们现在宁愿你崩溃啊！
就算你崩溃了都比现在的状态好吧？
我想要看你的笑容呢！
我真的见过一次呢！
是后来在和同盟签订合约的时候吧？你拿起笔签了字。第一支笔，写下“瑞贝尔”后转手交给博物馆；第二支写完“莱恩”放到莱因哈特大人墓前；第三支……
你拿起这支笔，签署了“元帅，新生帝国军司令”的字样。
以前你从没这么签名过呢！
以前的“元帅”是我们的尊称，你却总是在用“瑞贝尔·莱恩”呢。
你的心里并不想做王啊！
可是现在，你不得不接受这个地位。因为如果再不接受，就对不起朱里安了。
那时你在笑呢！文雅而且风度翩翩！所有同盟人都窃窃私语，即使有对你怀有敌意的，也在这笑容之下瓦解了吧？
但是那不是你的笑容呢！
那只是政治家的面具吧？
你是演员，在扮演着一个不属于你的角色呢！
可是当时你心里却一定想哭吧？
我宁愿你不要这样啊！我宁愿你放声哭出来啊！
可是能够让你依靠的肩并不是我的呢！那是属于那个远去的独一无二的人吧？
在军校的时候，你说你曾经羡慕莱因哈特呢！因为他能够靠在吉尔菲艾斯的肩上入睡。
其实假如你向吉尔菲艾斯元帅要求，他那样的好人也不会拒绝吧？
可是那是专属于金发战神的王座呢！
你也曾倚在朱里安的身上入睡吧？
所以失去了他，你就不再想要休息了呢！因为唯一能让你休憩的场所已经崩坏了！
因为尽管清醒的时候对他的思念痛苦；但是睡着了时候环绕着他身影的梦却更加让人痛苦吧！
我想要看你的笑容呢！哪怕这要付出一切来换取啊！
如果朱里安能够活过来，你会笑吧？
我不知道我可以付出什么来换取，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啊！
那么为了你的笑容，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朱里安的生命呢！
如果这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就请听听我的祈祷吧！
我用什么才能换来你的笑容呢？
你回答我了，你说你不会笑了？
朱里安的位置，我不行吗？
我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不说我的生命，因为那早已经是属于你的了！
我无权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你的笑容，因为我无权用早已属于你的东西来向你要求啊！
那么如果我反叛了，你又会如何呢？
“要是你反叛了，我就自杀！”
一般人应该回答“我就杀了你”才对吧？
你……真厉害的回答！
你真的做得出呢！因为你在军校开始，就一直在伤害自己了。
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惩罚每一个错误，即使那错误是别人的而不是你的。
你究竟是想要用伤痕来记录那痛苦，还是想要用伤痕来掩盖那痛苦呢？
那么你自己，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
“我……想要一个奇迹……”
那么就放弃名字吧。名字是什么？我们称为玫瑰的那种花，即使它的名字变了，它的香气也不会变……
朱里安能回到你身边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在祈祷啊！
可是我更羡慕朱里安了。
因为他居然击败了宇宙间最强的金发战神而得到你了！
后记：
写这个的时候，也终于决定了利夫尔·拉斐依特的死亡。
原本没这么想过，原本是想要他作为我们的代表活下去的。
但是现在决定让他死了。
因为莱恩死了，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希望了吧。
而利夫尔·拉斐依特这个原本只有一个名字的人，也渐渐性格鲜明起来了。
终于决定了他的资料。
他是同盟人，而且是同盟派到旧帝国的。后来，就随着到新帝国也没有暴露。
与同盟谈判的时候，莱恩居然派他去，而这也让他终于决定和同盟联络了。
莱恩与帝国的最后一战，他让同盟的陆战队潜入旗舰，吸引走了所有人，舰桥只剩下他和莱恩。
因为他是偷袭呢，所以莱恩一上来就已经重伤吧。
但是最后，他居然死在莱恩的手中呢！
因为他并不想杀死莱恩呢，就像莱恩无法杀死莱因哈特一样。
那么就死在自己的王手中吧。
他是故意让莱恩知道他是同盟人的。
可是莱恩早在他故意泄漏之前就知道了啊！所以才派他去同盟，因为他也想要借利夫尔的手去死啊！
莱恩也没有资格活下去了吧？
所以我不会包扎伤口呢！就让血慢慢流吧。
等到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吧？
“朱里安……”我叫着他的名字，轻轻握住他的手。
别的人大概都以为我神志不清弄错了吧？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没有认错啊！
称为玫瑰的那种花，即使它的名字变了，它的香气也不会变啊！
可是我还是太晚太晚才认出你啊！
可是这回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一直在追逐着我，这回该我来追逐你了！
虽然我死了，可是我的脸上一定带着很恬静的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