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干道

黑 暗 天 使

查阅导游手册

返 回

  在您开始阅读我的回忆录之前,有几点想要预先说明。

  这里采用了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交织的写法,因为作为回忆录,第一人称是必要的,可是鉴于某些特殊情况,又只有第三人称才交待得清楚。所以,请您在阅读时加以注意。

  那么,请让我——这个罗严克拉姆王朝历史上最有名的背叛者来讲述一下我与莱因哈特大人相识的过程……

 

  年轻的军校新生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轻轻伸出手,推开了教室的门。这里将是他未来四年的容身之所。四年,太短,却又太长!而对于他所想要抓住的星光来说,这段时间凝滞的好像过不完一样。他回头望了一眼身边,是的,那个红发的身影已经不在他身边,总有一种空落的感觉,今天课后,他将去见分别许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并且,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度分离……

  “吉尔菲艾斯会同意来吧?一定会的!”他自语道。

  唉,如果他能永远记住此时期盼吉尔菲艾斯的心境该多好!

  走入教室,一阵嘈杂和喧嚣扑面而来,这里不太像即将开学的军校,倒像是贵族少爷们的游乐场。那冰蓝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冷冷的绕开他们,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同桌,旁边的座位仍然空着。

  说莱因哈特不好奇,那是假的。未来四年坐在他身边的将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在悄悄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只要不是那种讨厌的贵族少爷就行了。可是说回来,如果不是贵族,也进不了这所皇家军校,莱因哈特尽管考分极高,还是姐姐出面说情才能成为新生中的一名……算了,无论什么样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好了!

  教官走进教室的同时,屋内静了下来。莱因哈特好奇的瞥了旁边的座位,居然还是空着,难道没有人吗?那倒最好不过!

  一个个名字被点到了,下面的学生机械的答着“到”,过分节奏的单调声音反沉闷的让人想要睡去。可是忽然,这种沉闷被一阵寂静打破了。

  “齐格飞·冯·凯因!”

  ……

  “齐格飞·冯·凯因!”

  ……

  “齐格飞”?莱因哈特脑中立刻闪现一个红发高挑的身影,但是立刻他明白了,这是他那位缺席的同桌的名字啊!果不出所料,贵族少爷缺席谁敢管?

  “他也配叫齐格飞?”他冷冷的想道。

  这个座位一上午一直空着。

  下午,莱因哈特接久已不见的吉尔菲艾斯来到了军校。好友见面,分外兴奋,两人一边聊着往事,莱因哈特一边带吉尔菲艾斯参观校园。军校占地面积很大,像教学楼、操场等都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区,而另外一些较为偏僻之处却是常年无人往来。两人说话之间,不觉走出了主干道,走上了教学楼后面的小山丘。身周的人影渐渐少了,不过,他们正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叙旧。

  这里是一片绿化带,既有绒绒的草皮,又有高大的树木。二人在树木间穿绕,忽然,什么东西打到了吉尔菲艾斯脸上。

  吉尔菲艾斯抬头一看,那是一件军校生校服挂在树梢上,浓密的绿叶阻挡了视野,衣袖从绿荫间落了下来,看来是谁拉在这里的。莱因哈特拨开衣袖要继续向前走,吉尔菲艾斯却好心:“上面应该有名字,拿去还给主人吧。”

  “吉尔菲艾斯的劳碌命又犯了!再这么过度担心,那漂亮的红发会变白哦!”莱因哈特取笑着。

  对朋友的调侃,吉尔菲艾斯一笑了之,伸手拉住垂下的衣袖一扯……

  “不要!”树上忽然传来这样的惊叫。

  吉尔菲艾斯急忙松手,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叶间坠落下来,与莱因哈特正好砸在一起。黑发与金发混杂着,冰蓝色的眸子与墨绿色的眸子相接。

  莱因哈特心中居然一震!

  那双眼睛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好看,少见的墨绿色竟如同无边的空间与无尽的时间一般深邃不见底,如海妖塞壬的歌声充满着神秘感与魔力。他的眼睛中,折射着整个星海——或无所见。

  那少年一跃而起,动作轻捷柔软。他一身黑衣,身材略显瘦削,却不单薄,而是充满着灵敏与力量,与那美丽却冰冷无表情的脸颊映在一起,竟好像一只柔美和刚毅并存,沉静却又矫捷的黑豹。他拉起自己午睡时枕在头下的制服——就是这个被吉尔菲艾斯拉了下来——像是被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眸中含着一丝气恼与敌意,却未多话,转身而去。

  “等等!”莱因哈特不自主叫了出来,“你的名字!”

  “瑞贝尔·莱恩!”

  望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莱因哈特不自主的以目光追随。“瑞贝尔·莱恩?”他喃喃自语,“没想到第一天会遇到如此有趣的人……等等,难道他不是贵族?哪又如何进入学校?他究竟是什么人?”

 

  莱因哈特原本想去查查这个让他感兴趣的人,可是入校后第二天便是实力测验,打乱了班级编入考场。忙了一天之后,等到他和在另一间考场考试的吉尔菲艾斯汇合时,已经没有心情去查了。于是,这件事情就只好延后。

  第三天,恢复了正常课程,他的同桌还是没有来,能和吉尔菲艾斯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他也不去想那么多了。毕竟,这只是他漫长征途中的一个中转站而已。当公布成绩的时候,他理所当然高据榜首。

  他淡淡笑笑,这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也一点都不奇怪。然而,当他想离去的时候,他的眼角瞟见了另一个名字:

  “齐格飞·冯·凯因。”

  排序是可以倒着数清的,这点倒是无所谓,让他惊讶的地方是,这个名字后面的平时分一栏中,用红笔勾着一个“零”。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军校严格管理,平时分与考试分并重,大约是四十比六十的比重。学生排序之时,是排列二者的汇总成绩。跷课跷得过分,平时分自然被扣空。然而,平时分被勾了零总评却仍然及格,考试分则至少需要……

  如果是优秀学员,那么又为什么要跷课呢?

  莱因哈特抿了抿唇,他不禁开始想要见一面这神秘的人物。

  数日之后的周末,忙碌了一周的军校生终于得到了一点休息的空间,校内一下走空了一半。莱因哈特没有家可回,吉尔菲艾斯也伴着他留下,两人出去街上散步。

  虽然是银河帝国的首都,但是动荡在此时已经有了先兆,街上并不平静。主干道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像四面八方伸出无数的暗巷,而最深的暗巷是神的眼睛也达不到的角落,是被魔保佑被恶盘踞的隐蔽所。

  随意走了走,正想回去的二人忽然看到了巷中那隐约的黑影。

  是打架?不,莱因哈特马上纠正了自己的错误,是围殴。一群人在围攻一个人,而这群人手中都有武器,折射出来雪亮的闪光,相对,敌手却是单枪匹马。被围在中心。然而,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干净利落毫不迟疑。他所能用来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可就是他的双手能让敌人无法近身。他身着一身黑衣,几乎与暗影融合在一起,是的,暗界是他的天下,生在黑夜、长在黑夜中的他,犹如从冥府逃离的堕天使,永远不会在阴影中倒下……

 

  (以下转入瑞贝尔·莱恩自述)。

  那天我为何到那里?为何和人起冲突?记不清了,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重复无数遍,谁有心情一一搞懂?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渴望打架、渴望淤伤、渴望鲜血——无论是别人的或是我自己的——如此而已。只有在飞溅的血光中,我才能意识到,原来我还活着,原来我的皮肤下面也还流着和别人一样的血,原来我也还没有完全被黑暗吞噬,成为无血无泪的黑暗天使……

  忽然,我看见了巷口那闪亮的金光。

  那冲入我眼帘的光芒,映得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它席卷过黑暗,融合在空气之中,吞噬着每一个人,压得人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那一霎间,人们的眼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这强烈、持久、灿烂、辉煌、无法突破的光芒!整个世界成了光的世界!

  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像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愿被他看见。不,我不想要他看见这个模样的我,在他的光芒之下,我心中的黑暗无法藏身!

  可是他走了过来,他已经发现我了。

  我的敌人看见我来了援军,一个个转身而逃。但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我仍然密切注意着身周,敌人并没有完全离去,片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弹簧刀的雪一般的白光,折射在他那明快锐利的阳光中,这白光更如冬日一般寒冷。

  敌人持刀的手并不稳,摇摇晃晃的向我冲来,只是困兽之斗而已。往常的我,一定能轻易闪开,可是此刻不知为何,我却不想闪。

  不是不能动,是完全不想动,我想要狠狠的痛上一下,以身上的痛来化解心头的痛,想要我那被诅咒的血液流出来,因为身上的痛只能伤害我的肉体,而心头的痛却几乎想把我的灵魂撕成片片。

  一切都好像凝固了,甚至时间也停止了,那柄弹簧刀,就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泛着银光的刀身刺入我的身体,直至没柄。我能听见自己的皮肉撕裂的声音,能听见自己的鲜血流出来的声音,巷子里静极了,只有我的心跳在空中回响个不停。

  敌人也吓坏了,颤抖着匆匆逃去,我却没有追。刀子刺入体中的感觉其实并不痛,只是觉得很热,如同在寒冷的冬天喝下一瓶威士忌的感觉,热流从伤口扩散着蔓延到全身,充盈了我的整个身体,让我连一点自己的空间都不存在了。

  我只是想要自己狠狠的痛一下,想要好好的惩罚自己一下,为什么却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难道我真的是被神抛弃的?我是神所不爱的神的孩子……重复着这种游戏的我,究竟是对生感到疲惫,还是对死感到麻木?

  鲜血不断的流着,我把手按到伤口上,我的身体竟连冰凉的刀锋都无法焐热,这是不是说明,我自以为活着,其实却早已死亡,只有灵魂漂泊在这个世界上,像是那位被诅咒的荷兰船长,要用永恒的生来接受对我的惩罚?

  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把手抬了起来,那艳红的液体包裹着我的手指,与白皙的肌肤相辉映,艳丽得竟如同晨光之下的彩霞……

  原来,原来我的血还是红的?

  我无力的笑了,原来我还有血可流啊!

  那金发少年和红发少年走了过来:“没事吗?你在流血,包扎一下伤口比较好。”

  “这点小伤死不了!”我听见自己虚幻的声音,“用不着你多事!”

  “你……”

  “没你我也一样能对付!所以,别以为我欠你什么!”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呀!可是,凭着多年养成的像林中的野兽一般的直觉,我不想靠近他。这金发少年,天生就带着逼人的英气,似是凭着上天赋予的使命而生,如一阵清新的晨风,要彻底扫平世间的污垢,还一个新世纪的到来。他太光辉太灿烂了,这对于我这个只能生活在黑夜的魔族来说,是会在阳光下化成灰烬消失的。

  所以我逃走了,只听见他的声音:

  “我叫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恢复第三人称插述)。

  回到课堂后的一天,教官走进来宣布了一个消息:

  “凯因伯爵昨日去世了,所以今天停课一天,大家换上礼服去参加国葬仪式。”

  莱因哈特知道这位伯爵,总的说来,不是什么恶感,也没有什么好感。凯因家族是世家,而这位第六代伯爵理查德的名声并不如前五代伯爵一般出色,大约是因为有了太过光彩的前人,反倒压抑了后人的光辉,如果他能普通一点不要天生有那么高的地位,可能会好得很多吧。至于他家那位准继承人——啊,不对,现在已经该说是继任的伯爵了——虽然没见过面,但是莱因哈特可不认为他是能把伯爵家发扬光大的传人。

  整好了礼服的他们,被带到了伯爵的府邸,挂着黑边的遗像、哭泣的妇女,来来往往的高级军官,军校学生只是来充场面的,莱因哈特忽然觉得有一点点悲哀,尽管这里这么多人,尽管有那么多的亲属献上花圈,但是真心悲痛的能有几个?如果说这就是地位的代价,那么,等到我去世的时候,也会是这样吗?

  他扫了一眼周围,奇怪的是,却没看到原本应该身穿丧服在此的他的同班生,那位新任伯爵。

  仪式正式开始了,首先是长长的悼词,空洞无味,千篇一律,赞美死者的灵魂,好像这位死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天造地设的完人,悼词是那么沉闷,以至于整个屋中的空气都好像充满了一种发霉的尘土味道。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仪式开始时关上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身影被阳光投入房中,身后的太阳在过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亲族中为首的妇女开口了,声音中带着斥责:“你到哪里去了?你父亲的葬礼,当着如此多亲属,你居然还迟到!”

  “我没有那种父亲!”那声音冷冷的,好像在太阳底下都化不开的寒冰,“亲属?他生前怎么没见过?如果生前你们能好好的尽到亲属的责任,他大概也不必这么早死!等到人一死了,马上赶过来,大概只是怕不来破坏了凯因家族的面子吧?”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少年没有理他们,直走到遗像之前,静静的面对了许久,终于开口:

  “对于你的为人,我不想再评价什么,不过死了,就表示认输了。你终于向命运投降,跪倒在它的脚下了。”

  说着,他的声音渐高,声调也渐急,虽然面上仍是冷淡,那压抑不住的感情却从他颤抖的双肩中流露出来。

  “尽管你有斗争过,但是最后,你也不过是个屈服的可怜虫而已!”

  说到这时,他几乎已经是喊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死!”

  叫出了最后一句话,他忽然猛地把灵堂打翻,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惊鸿一瞥之间,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齐格飞·冯·凯因——瑞贝尔·莱恩?是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屋内完全乱了,二人也趁机偷偷溜出门外。

 

  (转入瑞贝尔·莱恩自述)。

  是的,昨天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噩耗,所以我才那么想让自己狠狠的痛一下。我企图借身体的痛忘掉这里的现实,可是当我以为我能够平静的面对之时,最终还是失败了。

  然而,然而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应该高兴才对呀!

  没错,我一点都不伤心,我很高兴,很快乐!所以我昨天才想打架,那一定只是想抒发一下自己的兴奋而已!我想要伤口,是因为那伤口能让我从过度的激动中平静下来,一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对!那个生出我又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应该为他的死感到庆幸,感谢上天才对呀!

  “我应该高兴才对呀!”

  对着天空叫出了这样的话,我无力的靠在身旁的墙上,身体好累,腿疲乏得都迈不开了,可是为什么意识还是这么清醒,感觉还是这么明晰?是的,命运就是这样,在某些时候,忘却是如何容易,而在某些时候,忘却又是如何困难!以为已经尘封的伤口,重又血淋淋地揭开了,自己设法想要忘记的过去,为什么却不容我忘记?我这么想着。出生这九年中的大起大落,是终生刻骨铭心的伤痛,使我至今不敢直面伤口那淋漓的鲜血──我自认为是个懦夫,不敢相信自己生命中那段确实的经历,不在意自我欺骗,不在意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你已经忘记了那件事,你已经忘记了那个早已死去的灵魂,那不是你,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想要帮忙却又动不了……

  心里乱得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的我,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所以反而成了一片空白,直到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才终于把思维集中于一点。

  伤口又裂开了,我把手按上去,纤长的手指很快染满了红色,这是这把弹簧刀给我的伤痛,把手放到口中舔舐着,咸咸的腥味瞬间沿喉咙流遍了整个身体,突然间,我觉得血的热度也传遍了全身,痛楚蔓延着,就像那时浑身上下都在淌着血……

  就像被魔力控制了一样,我不由自主地缓缓把弹簧刀压到自己的右腕上,脑海中盘旋往复着一个声音:

  “割吧,就这么割开吧,做完你当年没做完的事,你就再也不必去面对那痛苦的回忆了……”

  最后一丝理智抗拒了感情的冲动,刀子颤动着,在右腕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像一根红丝线围在手腕上,沁出的血珠像玛瑙链一样被红线串成一串。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是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叫醒了我,惶恐地看着四周,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所在,摆脱了记忆的阴影回过神来。猛地回头,一片金色冲入我的双眼……

  被他看见了?

  那身材高挑的红发少年走了过来,关切的拍拍我的肩,“凯因伯爵……”

  “不!”一瞬间,我像触了电似的反射的叫出,如同受伤的豹子狂乱的反击“不!我不是齐格飞·冯·凯因!我是瑞贝尔·莱恩,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我出生的时候叫这个名字,我没有任何理由改变它!身份?身份算是什么?难道身份变了,名字变了,我就不是我了吗?”

  莱因哈特看着我,那冰蓝色的眸子看不出他的心思。“好吧,瑞贝尔·莱恩,请你不要再伤心了,要知道……”

  “笑话!我什么时候伤心过!难道我还有心可以受伤吗?”我说着,声音又不由自主的高了起来,“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想活下去就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弱者只能成为他人的食物。像他那种人,死了也活该!我才没有悲伤,我没有理由悲伤!所以我不悲伤,一点也不!”

  “难道你就如此骄傲,骄傲得不肯承认自己的痛苦,却又执著的坚信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痛苦的人?”那冰蓝色的眸子,像是能直射入我的心中,“我相依为命的姐姐……”

  “我知道你们。”稍为平静的我打断了他,“从上次你告诉我名字,我就知道了你们两人的事。莱因哈特·冯·缪杰尔,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齐格飞’,这名字真是很俗!”

  “那么你也就应该知道,没必要这么伤害自己,你并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失去亲人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吗,漂亮的金发少爷?”正是因为他说的太正确,所以被伤及痛处的我反而一下激起了敌视情绪。“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我咬着牙,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揪住他的衣领逼近他的面孔,他呼吸的微风吹到了我的脸上。“温室里养大的兰花,你有什么资格妄言人间的风雨?你见过真正的地狱吗?不错,我承认你姐姐的遭遇,可是你最好记住,那是你姐姐的,不是你的!我讨厌你这种把别人的不幸用来当自己的借口,利用别人的不幸做武器攻击他人的人!你总在强调自己的不幸,却从来不去想想,你至少还得到了一些回馈,你至少还得到了安定的生活!可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些人,纵然出卖自己的身体,也只能换得一夕生存,明天在何处则无人得知,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被人们,被你们这些‘普通人’视为下水道里的老鼠,视为路边的垃圾,可他们仍然活了下来!”

  “你说什么!姐姐被人强占,难道这算是幸运吗?”

  莱因哈特发火了,可我仍然毫不犹豫的回视,“好吧,漂亮的金发少爷,那么就让我带你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你去哪儿?”

  “没胆量就别跟来!”

 

  (转入第三人称插述)。

  转入那条街道时天色已经渐黑,虽然是圆月,但月色并不明亮,在周围的云雾笼罩下,更是昏黄的。碎裂的路灯中仅存的几个发着苍白的光,把来人的身影长长的拉到墙壁上。

  年轻人脚步声原本应该是轻快的,可在此处却被回声反射得格外清楚,因为太静了,瑞贝尔轻轻吹起了口哨,但不知为何,平时清朗的曲调被他此刻吹来,竟觉得那么刺耳,伴随着依旧清冷的寒风传来回音,细微而又悠长得竟有几分午夜狼人哀嗥的味道。

  “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你觉得很晚吗?”瑞贝尔唇角轻轻上挑,眼中却又没有一丝笑意,“那就错了,这里的一天还没有开始呢。”

  前方一盏昏黄的路灯映射出几个鬼魅似的人影,又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和石块沉重的倒地声。这里看起来像难民营,已经泛黄的灯下,滞留于此的人们或躺或靠,漆黑的墙角落里,烟头在黑暗中泛着红光,那气味让人皱眉。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脚下响起:“钱……钱……”吉尔菲艾斯低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他的脚下,那人含糊不清的呻吟着,脸上涕泪双流,身体枯瘦的像一把干柴,在不停的颤抖着,一个劲儿往里蜷缩。

  吉尔菲艾斯默默的把手插进口袋里摸索,然而,瑞贝尔却用靴尖勾起那人紧抓不放的手踢到一边,“没必要同情这种人!”

  “你……”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瑞贝尔冷笑,“为了活下来,采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因为贫穷而自暴自弃,让自己沦为毒品的奴隶,你同情他就等于鼓励这种生活方式!鼓励这种自己不求上进只对天哀叹恳求等着救世主出现的奴隶式的生活方式!这里还有许多人,同样的贫穷,同样的悲哀,就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但仍然有着一颗自由的心,纵然身体被束缚了,只要心仍然是自由的,那么人就是自由的!这些人才真正值得赞叹值得帮助,所以,省一点你那过剩的同情心吧!”

  吉尔菲艾斯无言,还是默默的把一把零钱放入那人的手心。“你太偏激了。”

  “你太滥情了!”这是瑞贝尔的回答。“好人不长命,尤其是你这种滥好人!”

  “你有认真的想过死吗?”犀利的说完,他的语调忽又平缓下来,淡淡的问道。

  “当你拿起一把雪亮的小刀,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肌肤的时候,在耀目的灯光下,血管看来几乎是透明的,在手臂上嵌出很好看的暗绿色图案。刀锋很利,甚至不必如何用力,轻轻一划,飞快的,手臂上就出现一道白印。

  “这时完全是白色的,没有血痕,看来只是一条极细极细的白线。把手端到灯光下仔细观察,才能看出一点淡淡的粉红色,好像初春的花蕾一般美丽。

  “然后,才是几点红色,轻的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雪花落地,慢慢的顺着这条白线沁出来,这时的红是最艳丽的,恰似残阳如血没入西方的地平线中,先开始是一滴滴的渗出,逐渐连作一道红线围在手腕上,尤其是如果你的皮肤很白,这伤口就好像雪地里的红梅,苍白和殷红相互辉映,构成一种非常不和谐的美。”

  瑞贝尔用这种绝美的语调描写得几乎像是一幅油画,以至于吉尔菲艾斯也要愣了几分钟才发现对方说的是什么。明白过来,惊讶的他一把拉起瑞贝尔的右手,甚至不顾礼貌,猛地把衣袖掀开,随后动作又在一瞬间停顿。

  完全凝滞了,甚至连动作都僵滞了,这少年的黑衣映得他皮肤更为苍白,因而显得臂上的伤痕更触目惊心。深紫色、浅粉色、有的撕裂成破裂的暗红,有的却又连疤痕都看不太清,横横竖竖,交织在整个手臂之上。

  镇静如莱因哈特,竟然也要几秒钟之后才能问出问题:“这是……”

  回答的语调反而比发问者更置身事外,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难道你连伤口都不认识?”

  “为什么?”

  “需要很多很重要很伟大很崇高的原因吗?好,我告诉你。

  “我是私生子。”这第一句话就出乎人的意料。

  “贵族家庭里这种事难道不常见吗?有钱有势的少爷,跟家庭教师、跟心理医生、跟小女佣,反正最后倒霉的都是女性,先是被指责为勾引少爷,想一步登天,然后就被一脚踢出大门,连一分钱也带不走,如果还想回来,就会送上道德法庭……总而言之就是这种结果,那位少爷呢,则是继续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直到有一天浪子回头了(也许是玩不动了),全家人都为他祝贺,最后还总能找到一个清纯少女来拯救迷途的小羊。干什么那么惊讶?这种事说的都不稀罕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产物,在法律上我是应该不存在的,可我不就是这么存在着吗?作为父亲不详的瑞贝尔·莱恩在这里度过了十年光阴吗?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你有个好母亲,尽管她已经去了遥远的世界,但她在你心中留下的回忆是永远不会消磨的;你还有个好姐姐,她会随时用温柔的胸怀接纳你的悲伤,我呢?什么是属于我的?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我,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样子,所有人都能活得幸福些……只要没有我就好了,这是我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只要没有我,一切都会好吧?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偷过,抢过,在这里你要么战斗要么屈服,不会有第三种选择。多少次,我就想逃到毒品的世界里去,在那里享受——哪怕是片刻——虚幻的幸福,但是最后,我还是拒绝了这美丽的诱惑。因为一旦成为它的奴隶,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纵然是生在地狱里,也有资格渴望天堂的存在啊!纵然被地狱的烈火所焚烧,也有权利呼唤天使的出现啊!要站起来,一定要自己站起来,因为没有别的人会伸手拉你出来的。去拚搏,这里的路只有自己打出来,只有自己的双手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到墙壁上,把自己的脸埋藏到阴影里,可摇曳不定的灯光却泄漏了他的颤抖。

  他一时间说不下去了。

  吉尔菲艾斯体贴的明白,瑞贝尔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激动,因此刻意把眼光挪开了。然而此刻,他却在远处看见了另一处不可思议的场面。

  他正要走过去,却被瑞贝尔一把拉住了,“别去管!”

  “可是……那么多大孩子,欺负一个小孩,那是不公平的围殴!”

  “这是仪式。”瑞贝尔沉着的告诉他,“每当有新人加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明白谁是绝对权威,如果你去参与,救的了他一时,但他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难道没办法?”

  “他只有两个办法。”瑞贝尔淡淡答道,“一是奋起反抗,打败首领你就是首领;二是跪下求饶,永远记住谁是真正的权威。”

  吉尔菲艾斯不忍再看,低下了头,“那么你呢?你当年也……”

  瑞贝尔一笑,没有答话,却不自主的伸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自己身体的伤痕……那可能永远也消不掉了吧。

  他没哭,也没求饶,再怎么痛,怎么恐怖,他也咬紧牙关忍着,就是不流泪,就是不求饶。直到对方的手都酸了,都疼了,他仍然紧闭着双唇,那眼神接近垂死,却无哀怜。

  从此后没人欺负他,因为再怎么欺负,他都不会流泪。

  眼泪是示弱的表现,流泪了,就是屈服了。

  他永远也不想屈服。痛苦的不能忍受,他就用小刀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上记号,只有那血从体内流出的一瞬间,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真正存在的。

  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了他所走过的每一步。

  “后来,”他缓缓的又开口了,“凯因伯爵已经不能生育了,可他们需要一个纯血统的伯爵家继承人,我就被找到。

  “可我毕竟不是齐格飞·冯·凯因,那个孩子的灵魂早已经死了,我是瑞贝尔·莱恩,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名字是不会改变的。”

  吉尔菲艾斯望着眼前这二人,他们多像啊!莱因哈特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把泪腺石化似的不发一言,瑞贝尔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掀翻了灵堂冲了出去。然而,他们却又是那么的不同,就好像光与影处于极端的两点。

  “大致就是这样吧。”瑞贝尔的语气中更加缺乏感情,“我的身体能够摆脱这里,然而我的心却被永远禁锢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甚至我的身体也没有摆脱,我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刻着这里的记号,我永远也逃不脱这片黑暗。

  “那么就去改变它!去征服它!与其有时间抱怨世界不是金黄色,不如赶紧去找金黄色的太阳!”

  莱因哈特终于开口:“你有想过怎么做吗?”

  “有。”瑞贝尔的话题终于被打开了,“在我们银河帝国,多少年来,一个坚固的专制机器已经形成了,尽管它在多年的运转中小有磨损,然而它牢固的基础仍然不容动摇。要想彻底摧毁这台机器,就必须从它的根基下手!你认为,国家存在的根基是什么?”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他想看看瑞贝尔的才华,“你认为呢?”

  “人民,毫无疑问!”这少年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仅靠一个人、一支军队,永远无法改变它,但是,如果所有人的心集中到一点,那么,这个国家必然要经历一场从生到死再复苏的蜕变。”

  莱因哈特有意要考考他,“那么用什么办法集中?很难。”

  “是的,人天生就有着一种惰性,他们渴望变革,却又惧怕变革所必然的风雨,认为这样虚幻的日子能够延续下去,虽然不会更好,却至少也不会更糟。坚固的装甲、强大的火力往往会给人造成安全的错觉,不被一只强大的手打碎,人们就不知道温室的玻璃有多脆弱,却舒适地倒头大睡,在表面的安逸下不思进取,错误地认为建筑在海滩上的沙堡能不畏风吹浪打。必须让他们发现这点错误,所有人的心才可能同搏跳动。”

  尽管这也是莱因哈特想过很久的,但此刻他故意要唱反调了:“太难了,难道你认为宣传和鼓动就能达到如此的效果?能够打破人们沉醉了数百年的迷梦?”

  “不!一切的关键在于——伊谢尔伦要塞!如果没有它,一切就都可以改变了!”

  “哦?”

  “怎么,你以为我在故作惊人之语吗?”瑞贝尔已经脱离了沉默冷淡的防护罩,谈论着事业的他竟然那么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好像闪动着光芒,“若是没有要塞,在自由行星同盟随时可能入侵的情况下,人人自危,百倍警觉,强大的帝国或许不会蜕化成这般模样。即使因此而被灭亡,至少我们都尽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毁灭就毁灭吧,活下来的人可以在废墟上重新开始,是流星求其瞬间灿烂;是蝴蝶追其美丽一春。轰轰烈烈的死亡是火焰的清洗荡涤,唯有笑着接受其洗礼的人才能从灰烬中重生!换言之,只要要塞到了同盟手中,人们即使不愿,也不得不被迫去考虑,是否接受革新之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莱因哈特的眼中也闪现出了星光,然而也含着一丝惊异——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未来,今天在另一个人心中展现了,可是,与他那波澜壮阔的雄伟战略不同,这少年提出的,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构想,常人谁敢作如此的考虑——以放弃最强的护卫层伊谢尔伦要塞,以外部变革带来内部变革的开始?

  他现在已经不是考试对方,而是开始思索实施的可能性了,“会有一些副作用。”

  “是的,”瑞贝尔立刻给出了回答,明显这个答案已经在他心中盘算不是很短了,“所必然带来的,是同盟挟高昂士气大举入侵。然而,这对于变革非但无害而且有利,依靠我们自己的宣传、自己的力量,要求得民众的支持毕竟需要一个从怀疑到信任的转变,需要时间和过程,可是,同盟在入侵的同时,就可以把这一切全部提供,只要在恰当时候击退他们的入侵——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这样就等于他们给我们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莱因哈特仔细的盘算着,不错,整个计划是有可能的,而再深一步想,击退同盟军的计划也可以由此演变成型——一方面,放他们深入帝国领土宣传;一方面,藉此消耗其供应;再一方面,只要能成功的破坏民众对同盟军的信任;那么,他就可以把民众在反抗同盟中变为战士,同时得到民众的支持与信仰——这个少年给他打开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只要选择正确的时间,整个未来就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为了最后的测试,他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伊谢尔伦要塞怎么办?”

  “哈!”瑞贝尔轻蔑的一笑,“想要时随时都能拿回来的东西,反倒没必要着急费力争取了,就放在同盟手里保温吧,正好租金可以要得高一些!”

  沉浸在自己事业中的他,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的不一样,那么的充满着勃勃的生命力。他的眼睛似乎能穿透时间与空间,看到星海的另外一方——吉尔菲艾斯如此想着。他望着眼前这二人,生存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中的这二人。这个动荡的世界需要火的洗礼,只有毁灭才有新生。火,那光明而圣洁的火焰,驱散黑暗,净化邪恶,从齐格飞葬礼上燃起的火焰直冲天宫,神的毁灭才会带来人类的生存,神话的终结意味着真正意义上属于人类历史的开始!风,是荡涤者,火,是净化者,当风与火的力量结合到一起,那将是一个旧时代的粉碎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让风继续呼啸吧,让火继续燎原吧,然而,当世界弥漫着风与火,他们是相撞抑或是相溶?是相生相克抑或相辅相成?是相互呼唤却在命运中交错,抑或曾不相识却因宿命而相逢?一切,都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后的答案……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银河帝国的历史,就在此刻,就在此处,命运的轮盘转动了!

 

  沉默了片刻,莱因哈特开口了。

  “如果可能,我想与你订个约定,我希望能够做你的朋友。”

  “朋友?”瑞贝尔唇角露出讥讽的微笑,“难道世界上有真正的朋友吗?古人造字是多么奇妙,‘朋’,两个月,世界上哪可能同时有两个月亮呢?所以朋友也是不存在的。‘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朋友二字,无非如此。真正需要的时候,你就一无所有了。”

  莱因哈特抿了抿唇,他已经被这个少年吸引了,而他的事业也需要这个少年,“我愿意给你承诺,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我不管你是齐格飞·冯·凯因或者瑞贝尔·莱恩,我所想交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这个人。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对等的承诺,不要再总是这么伤痕累累,为了我们!”

  瑞贝尔的墨绿色眸中忽然又恢复了毫无表情,就好像南极万年凝成的寒冰。“好,啊,好啊!那我就答应你,好看看你这个承诺能延续到何时。”

  “一生。”莱因哈特沉着的答道。

  “一生?”瑞贝尔的语声充满讽刺,也许他嘲讽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生就是一生,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是一生!”

  莱因哈特点点头,“我坚信只要梦想被众人共同拥有时,也就成了共同的理想,就迟早有实现的时候。所以,我要向你证明,世界上是有朋友的!”

  “那我们等着瞧!”瑞贝尔只做了如此的回答。

  返身向军校走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麻烦,有一群人拦住他们,亮出了刀片。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吉尔菲艾斯立刻意识到要保护莱因哈特大人,然而莱因哈特却悄悄拉了吉尔菲艾斯的衣袖让他别出手。他打算看看瑞贝尔会不会守约,如果要守约又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这是继才华考试之后人品考察的继续。

  瑞贝尔立刻侧身挡在另外二人身前。

  “无聊。”他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对方一听这种意料之外的反应,都愣了神,瑞贝尔的过度镇静反让他们惊慌失措的挥舞着刀片,“你说什么!”

  “你会用刀子吗?”瑞贝尔淡淡的说着,一步步走了过去。他完全没做防备,甚至好像随时都能刺中,然而正因如此,他的身上反而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压抑气息,压得对方几乎行动不得,“你见过血吗?刀子啊,可是会流血甚至会杀死人的!”

  他的声调竟然是那么的平板,就好像幼儿园老师在给学生上课一样,与他话的内容完全不协调,洋溢着的那种神秘气息竟然让敌人恐惧了:“你……你干什么?别过来!”

  瑞贝尔不睬,继续走向前去,步子不快却踩的很实,“这种东西呀,是要这么用的。”他伸手拿过对方的刀片,敌人竟然如同被魔力攫住了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瑞贝尔没有进攻,恰恰相反,他把刀片压到了自己的脸颊上,“看,如果就这样划下去,是会流血的!你尝过血是什么味道吗?”随着他的话声,一道鲜红顺着刀锋沁出来,沿着刀身流下去。而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却如同堕落之神的象征。

  敌人已经完全的恐惧了,“你……你一定是疯了!”扔下这句话,他们转身匆匆逃亡。

  瑞贝尔没有追,他用手抹拭脸上的血痕,送入口中,那姿态、那表情、那神态,就如同一只刚刚完成追猎的黑豹。

  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对望一眼,他们开始认识这个少年除才华之外的部分了。

  这少年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至情至性。他是因为有情,所以无情;因为多情,所以忘情。就好像深藏地底的熔岩,平时永远冷冷清清,可一旦喷发,就会漫山遍野不可收拾。爱之深,所以恨也会深,要收服他唯有取得他的爱,可是这爱如果到了极点,却也容易转化为恨。

 

  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正常的上课,瑞贝尔·莱恩则是正常的跷课。不过课后,他们几乎经常在一起。瑞贝尔的态度还是有些若即若离,可是比起过去已经好的多了。

  然而,莱因哈特知道,这少年的防护层,仍然像伊谢尔伦要塞一般坚固,没有半点软化的倾向。不过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有自信去捉住这个少年的心。

  征服星海容易,难的是征服人心。

  数日后,他接到一份让人欢呼雀跃的消息,他和吉尔菲艾斯被允许去见姐姐了!

  当天,他们一直在谈论这个消息,不住口的谈,不停的谈,忘记了其他的一切,那喜悦从心底洋溢出来,散发得四周都充满了光辉。瑞贝尔始终静静的坐在旁边,没说一句话,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唇。

  第二天,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赶到了姐姐身边。

  ……

  喝着香浓的咖啡,吃着蛋糕,生活似乎变得那么美好,再没有什么烦恼和忧伤。可是忽然,一个卫兵打乱了他们的静谧。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军校送来的急件,给令弟的。”

  “嗯?”莱因哈特一愣,接过信封看了一下,没有邮戳,是有人亲自送来的,他打开之后,一把钥匙掉在他手心中。

  这是他军校某间宿舍的钥匙,他看过几百遍了。摸摸口袋,不是他丢的。他仔细检查上面的钥匙牌,物主的名字就在上面。

  “是他的?”莱因哈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送这个来做什么?”

  他随手把钥匙装进口袋,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吉尔菲艾斯却渐渐有些坐立不安了。

  “莱因哈特大人,我想我还是回去看一眼好。”

  “怎么?吉尔菲艾斯?”

  “他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来,我有不好的预感。您与安妮罗杰小姐多团聚一会儿,我先赶回去看看最好,哪怕什么事都没有,至少让人放心。”

  “好,”莱因哈特点头,“不过我和你一起回去。对不起,姐姐,改天再来看你。”

  赶回宿舍的他们,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瑞贝尔宿舍的门。

  ……

  莱因哈特一直觉得瑞贝尔那身黑衣太暗淡了,但是从此后他再也不会反对,而让瑞贝尔去穿一些亮色的衣服。

  还能有人比他更适合红色吗?

  红色的血好像红色的蔷薇,纷纷扬扬开了满天满地。天空也许是碧蓝的,蓝的像莱因哈特的眼眸,但那蓝色却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那片红色在视野中越扩越大,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火之精灵旋转着舞蹈,四下望去不见别的颜色,不知是火焰吞没了玫瑰,还是玫瑰变作了火焰。

  莱因哈特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才说出一句话:“吉尔菲艾斯!快叫救护车!”

  然后,他发现了这一片红中唯一的白色——

  一张纸,写着一句话:

  “要是你没来救我我就是你杀的!”

 

  “需要大量输血!”

  “血库里的血不足了,谁是AB型血?”

  莱因哈特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输我的。”

 

  (转入瑞贝尔·莱恩自述)。

  我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很累,很疲劳的样子,漂亮的金发都黯淡得苍白。可是他的确在我身边,他们两人都在。

  “为什么要救我?”一句话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莱因哈特没在意我的任性,“你没事就好了。”

  “为什么要救我!”这回的话更像质问了。不,我并不想这么说啊!“反正我是没有人要的,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别闹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让我死了算了!”我不知为何这话就脱口而出。大概是我从小养成的自我防护吧,别人待我越好,我反伤得他越狠,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忍不住对他打开心扉,我害怕要再次忍受他弃我而去的那种撕心裂腑的痛。与其得到后再失去,不如从一开始就割断牵系吧!“反正你们也不要我,反正不会有人在意我!我不需要同情,让我早点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们也不必总收拾我惹出来的麻烦,也不必被同情心所逼迫不请不愿的和我在一起!”

  莱因哈特猛地一下抓住我的衣领,一向冷静的他终于真的生气了。他抓住我往窗边拉,“你想死?好啊!从这里跳下去啊!我保证你死的比谁都快!干什么还要麻烦割腕?还给我们送来钥匙?你说过一句话,说你讨厌总认为自己最不幸并拿它作为武器攻击别人的人,现在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根本就是在利用吉尔菲艾斯的善良而已!你知道他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拿这些来威胁他!”

  我看着他那闪烁着雷光的冰蓝色眸子,一时反而无语。

  “跳下去啊!”

  “不!”我终于爆发了,“我不想死!我才不想死呢!死了就表示认输了,表示终于向命运投降,跪倒在它的脚下了。尽管有斗争过,但是最后,也不过是个屈服的可怜虫而已!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啊!我才不要这么无声无息的活又无声无息的死呢!这样你自以为报复了这个世界,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来,没有一个人会为你流泪,你马上就会被人类遗忘!你自以为报复这个世界,其实是再度被这个世界凌辱!我不要就这么死了,我要成名,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存在,然后,等我终于死的那一天,我要让全世界为了失去我而付出代价!就算我死,也要让它成为留给人间一个最大的恶作剧,这样我就可以在地狱看着人们的悲泣,看着人们为了失去我而失去了原本可以得到的美好未来的悲泣!我可以在地狱放声嘲笑他们!这是我最后的报复!”

  莱因哈特望着我,口气已经趋于缓和,“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我痴痴的站着,爆发过后精神几乎要完全崩溃,“我其实……只是想要有人关注而已呀!只是想要有人关心我,看着我而已呀!”

  莱因哈特的声音那么沉稳,他拍了拍我的肩。

  “也许你从你的经历中学到了很多,但至少有一点你没有学到。

  “哭泣就代表示弱,但是在朋友面前,你可以哭。”

  眼泪不听话的从脸颊滑下了,滑过我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一阵刺痛。

  “其实……”我喃喃道,“其实父亲死的时候,我好想哭啊!以前,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至少我跷课他还会关心一下,以后,就算我跷课也没有人会理我了,连教官都碍于我的身份不会理我了,再也没有人关心我了!其实那时候我好想哭啊!

  “我只是想要有人关注我而已呀!”

  泪光之中,那片金光充斥着我的视野,包围着我的身体,甚至侵入了我的心。

  我听见他的一句话:

  “你体内流着的是我的血,我不准你再浪费它!”

 

  第二天,我出现在课堂上,莱因哈特明显的惊讶了一下。

  我向他笑笑,心里悄悄告诉他:

  “我没必要再跷课,因为,不必跷课也会有人关心我了!”

 

  (后记,恢复第三人称插述)。

  这几人同期毕业了。

  瑞贝尔·莱恩晋升的不太快,他的性格很明显也成了很大的阻碍。后来,当莱因哈特已经是罗严克拉姆元帅,可以自由晋升手下的时候,曾就此事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了,元帅阁下。”他是这样回答的,“无论怎么说,我的身份在外人眼中是根深蒂固的,而大部分人不会透过这个装饰来看我这个人,所以,作为应该吸收平民力量成为平民代表的元帅阁下,重用我反而是对您飞翔的阻碍。”

  莱因哈特沉思了片刻,“可是你不觉得委屈吗?”

  “为什么?”瑞贝尔淡然反问,“只要您心里清楚,我心里清楚,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