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是个有罪的人!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大睁着一双眼睛,望着窗外那暗色的夜空。
——我是有罪的人?
——是的!你不但有罪,而且罪孽深重!因此,无权得到救赎的你,要永远在地狱中被烈火焚烧!
我将垂到额前的长发掠到脑后,轻轻喘息着,拉亮了床头的灯。
昏黄的台灯照亮了我的卧室,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形成怪诞的形状。而墙上的挂钟,此时才指向凌晨二点四十分,正是一天中最黑暗、最阴冷的时候。
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话语呢?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我死后是绝对进不了圣洁的天堂的。
我微微苦笑,端起床头的水杯一饮而尽,只是,为什么在我口中,平时清爽宜人的水也变得有些苦涩?
或许是我的心在苦吧……
台灯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我的眼前重新被黑暗包围……不,并不是光线黯淡了,而是它根本无法照亮我心中的黑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已经被黑暗所侵蚀了呢?
轻抚左臂上裹着的纱布,我不禁回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或许我注定要在那个时候欠下数不清的债务,而这些……是要用我一生去还的。
死亡并不可怕,真的。可怕的是当你决定放弃一切时的那种绝望,以及在绝望背后隐藏的浓浓的悲哀。
伤口隐隐有些发麻,但一点都不痛,因为我的身体早就麻木,再也没有任何的痛觉……只是,我的心是否也麻木了呢?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太多的杀戮,看过太多人的死亡,如今,却只有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活下来了么?
我笑了,笑容却有说不出的苦涩。我将手中的空杯子放回床头,重新躺回了床上。
丝丝缕缕的睡意逐渐包围了我,我的意识也开始离现实的水面越来越远……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醒了,但我发现自己不在宿舍里,而是坐在一张有着高靠背的扶手椅上,身上依然穿着我那件白色的睡衣,但脚却是光着的。
——这是哪里?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弄清楚我到底在哪里,于是我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去看看周围的环境。但我随即发现,我一点都动不了!身体象是不属于自己的了,不管我怎么尝试,我的身体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一样,但我又看不到任何的绳索。
除了大脑还能运作外,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说话也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罪的人啊,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愆?”从黑暗中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
“……是……是谁?”我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
“虽然你不承认自己的罪,但好在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死后定会下地狱……我是负责审判你的,这样你懂了么?”那声音在我身边飘荡,将冰冷的话语送到我的耳边。
——这么说,我是已经在地狱了?没想到,这里也并不那么可怕嘛,至少还有个什么审判官来和我说话解闷……
我有些自嘲地这么想着,随即问道:“那么,你要给我一个什么罪名?”
“罪名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你自己犯下的,我不过是替你把罪名说出来而已。”审判官冷冷地道。
——是的,我自己犯下的罪,没必要不承认……
“那么,审判可以开始了。”冰冷的声音说道。
“……随便你,我本来就是个有罪的人,这样的审判也许是多此一举的。”我觉得背后有点麻麻的,是因为坐得太久的原因?
“但这也是必须的形式,地狱可不象人间,随随便便就给人定罪!”那声音里似乎多了几丝冷笑的味道。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地狱比人间要清廉。”我苦笑。
“回到正题上来。”审判官冷冷地道,“你出生在自由行星同盟,应该算是同盟的人,对吧?”
我想点头,但我的身体竟似虚弱到连点头的力量也没有,我只有费力地回答:“是的。”
“那身为同盟人的你,为什么加入了与同盟为敌的银河帝国?而且,你还对银河帝国的皇帝宣誓效忠……看来,帝国似乎比同盟更能吸引你。”
“叛国啊……”我喃喃地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我自己都要忘记……“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承认我是个叛国者。光凭这一点,就够把我送下地狱了吧?”
“如果仅仅是叛国,你的罪名可能还会轻一些。”那冰冷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屑。
“除了叛国,我还有什么罪?不妨都说来听听。我也很想知道,我这个人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我有些自嘲地笑了。
“在你背叛自己的祖国、选择加入银河帝国后,你又再次背叛了银河帝国,选择了费沙公国……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没错……我的确是个双重的背叛者……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与那个什么格利鲁帕尔兹没什么区别吧,都是一样卑劣的人……”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背后的麻木更甚,令我觉得很不舒服。
滴答……滴答……
那是什么声音?听上去象是古旧的钟表在走,又仿佛是溶洞里的水,一点点不断地滴在洞底的岩石上。
……觉得好累,这所谓的审判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
“看来,你是一个只凭自己喜好行事的人,虽说有时候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审判者的声音象是在戏谑。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单调的声音一直响着,很轻,但却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的罪名……裁定了吗?我……好累……”我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意识正在现实的水面上挣扎。
“你可以轻贱你自己的生命,但却不能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冰冷的声音似乎在我耳边响起,而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失去了,“你同样也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哪,虽说你只是个下级军官,但你也并非双手雪白,是不是?”
“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战争……不就是一种合法的杀人手段吗?有整个国家……在为这种愚蠢的行为披上合法神圣的外衣……”我笑了,战争……多荒谬的人类行为,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骛?“如果说……参加战争也是一种罪……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要忘了,你也曾谋杀过人,虽然不算太成功。”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滴答……滴答……滴答……
我赤裸的脚似乎碰触到了某种东西,湿湿的,有点粘,带着一丝温热……那是什么呢?
“我……谋杀过人?不记得了呢……”我低低地道,努力在我那快要消失的意识中搜寻。
“海德里希·朗格,这名字你总记得吧?”
我想起来了,在我被帝国俘虏后,我曾因为自己的“洁癖”而设计陷害朗格,当然不算成功,却也使莱因哈特皇帝陛下从此不再相信他。
“谋杀的罪名啊……如果说用自己的生命去谋杀、不,应该说是去替换另一个生命……这叫不叫谋杀呢?”我用最后残存的意识说道,“我的法律学得不算太好……但我想,和我比较的话……他应该比我的罪更重……”
啪!
一声轻响传入我的耳中,仿佛是什么东西破裂了。
“看看你自己的胸前。”审判官冷冷地道。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数朵黑色的蔷薇在我胸前怒放,花茎穿透了我的身体,鲜血从伤口处汩汩而出,瞬间就染红了白色的睡衣。
原来,刚才那麻木的感觉,就是因为这黑色的蔷薇在我背后穿刺、生长?而那如同水滴的声音,就是我的血在滴落?
“这是地狱的蔷薇,专门衡量人的罪愆……它在一个人的身上生长得越茂盛,就表明这个人的罪愆越深。”冰冷的声音飘荡在我周围。
我苦笑,看来,我真的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呢……与夜色同样深暗的蔷薇在我胸前开得如此绚丽……
“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多刺的蔷薇在你体内生长,你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意志力倒是够强。”
“很简单啊……我不会感到痛苦……”我的眼前开始模糊。
“原来如此。现在,你知道你的罪名了吗?我说过,地狱不会随意给人定罪,只不过是把你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我已经有些听不清他说的话了,唯一听得十分清楚的,竟是那沉闷而轻微的“滴答……滴答……”。那是我的血在不停地流,似乎要将我的生命带走……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起来跟我走吧。”
然后,我的意识飘得好远好远……
“你醒了?”当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纯净得近乎耀眼的白。
“阁下……?我怎么了?”听到长官那熟悉的声音,我才完全地清醒过来,这时我发现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全身都是冷汗。
“因为你这两天的精神状态仍然不是很稳定,因此我想在下班后再去看看你,没想到你竟在发高烧,我只好把你送到医院来了。”我的长官吴迪一级上将道。
“是……吗?”
“医生说你可能是受了点凉,再加上前两天有点失血,所以才会这么严重。不过休息两天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在昏睡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哀伤呢。要注意调节自己的情绪,知道吗?”
我的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呢?
“没什么,我现在真的没事了,让阁下这样为我操心,真是有些过意不去。”我说道。
“那就好。我先走了,你在医院里好好休息。”吴迪一级上将站起身来。
这是宇宙历八○三年,费沙历三年八月十九日,离费沙公国的消亡还有九年七个月的时间。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你决心要放弃一切时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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