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魂自传
三、梦幻协奏曲
宇宙历七九五年六月底。
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
“终于毕业了……”
二十岁的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坐在国防军事学校图书馆旁的草坪上，望着放在自己膝头的那一套全新的自由行星同盟军少尉制服，不由喃喃地这么说。
“恭喜你啊，摩利艾尔。”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摩利艾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是你，丽贝卡。恭喜我什么？”
“恭喜战略研究科的高材生终于毕业了呀，这下子帝国军要倒霉了。”
摩利艾尔的友人、同时也是国防军事学校后勤管制科的应届毕业生丽贝卡·曼斯菲尔德笑着说。
“我可不是什么高材生。我毕业时的成绩不过才排到第十几名。”
摩利艾尔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关心。
丽贝卡索性在摩利艾尔的身边坐了下来，还搂住了摩利艾尔的肩膀：
“如果你肯多花些心思在功课上，学年首席非你莫属呢！”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还说呢！那么，那个号称将吃饭和睡觉以外的时间，1/2用于音乐，1/4用于经济学，1/8用于心理学和天体物理，1/16用于发呆，剩下的1/16才用在军事上的人，是谁啊？”
摩利艾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是阁下对我的形容，可不是我自己说的。还有能不能放开我的肩膀？”
“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偏不放！”
丽贝卡索性撒起娇来。
“好了，别使性子。你不是也毕业了吗？你被分到哪里？”
摩利艾尔苦笑，只好转移话题。
“我当然是被分到通讯管制中心啦，从最基层开始做起，你呢？”
“第二舰队参谋部。”
“根据有关情报，帝国军将于今年七月到八月从伊谢尔伦出兵侵略我国，届时第二舰队将与第十、第十二舰队共同迎击。”
前往第二舰队司令部报到的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刚进入司令官帕耶特中将的办公室，就被如此告知。
“是，属下明白。”
帕耶特中将看着眼前这名黑发紫眸、乍看颇似一名美貌少年的女子，不由有些奇怪：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在她那双如紫水晶般的双眸中找不到一丝恐惧的神色。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恕属下先告退了。”
摩利艾尔·法兰西斯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完后，敬了军礼就转身离去。
——没想到自己才刚毕业，就要上战场了，这是自己的幸运或不幸呢？
摩利艾尔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沿着走廊向外走。
砰！
摩利艾尔觉得自己好象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摔倒在地。她定睛一看，原来自己一不小心，和一名黑发黑眼的青年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青年伸手将她拉起，抓了抓扁帽下的黑发，向她道歉。
“我没事，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刚才走神了。”
“我也经常这样呢……你是来报到的新兵吧？”
“是的，我是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少尉，今年六月刚从军校毕业。”摩利艾尔敬礼。
“哦，欢迎你来。我是帕耶特中将的次席幕僚，杨威利准将。”
黑发黑眼的青年似乎有些羞涩地对着她笑了笑。
“我就要上前线了，你要多保重。”
摩利艾尔·法兰西斯站在第二军用宇宙港的登机口处，对前来送别的丽贝卡·曼斯菲尔德说。
“我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该保重的是你啊！”
丽贝卡有些伤心。
“好了，笑一个，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因为我还没有喝到你的喜酒，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死？”
摩利艾尔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又道：“杰森·马丁呢？怎么没见他来？”
“他老是说自己工作忙，连送你登机都不来！还说是我的男朋友呢，有这种男朋友吗？”
丽贝卡气得跺脚。
“别生气，他是记者，一旦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你要体谅他一点。对了，他好象向你求婚了吧？”
“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要嫁给你，摩利。”
摩利艾尔笑了：“丽贝卡，别说孩子气的话，其实杰森对你很好的，要好好地把握啊！”
摩利艾尔转身走进登机口。
白、紫、淡红、绿。无数的彩光在舷窗外闪耀，摩利艾尔将自己那双紫色的眼眸投向舷窗外的宇宙。
这是宇宙历七九五年九月十三日，同盟军和帝国军在提亚马特星域正式交火。
由于自己份内的工作都已做完——包括整理情报、归纳诸参谋的作战计划，以及提出了自己的作战构想——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坐在第二舰队旗舰帕特洛克罗斯的舰桥一角，有些悠闲地喝起了咖啡。
——这就是战争吗？一道彩光闪过，就意味着数十或数百条生命的消失吧？战争中最不值钱的，好象就是人的生命了呢……这种战争，又有什么意义呢？身为军人的自己，最终也会战死吧？如果能在一道光芒之后，被爆炸的气浪分解成原子，似乎也是不错的死亡方式……
摩利艾尔一边想着，一边将冰冷的清咖啡送入自己口中。
看来，自己对生死还是看得如此冷淡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不在乎死亡了呢？过去，自己好象也曾被人骂作“冷血动物”什么的，看来还真是骂得很对呢。
——象我这样的人，应该是最适合做军人吧？因为在我的头脑里，根本就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啊。
摩利艾尔有些漠然地站起身来，将空的咖啡杯丢进角落里的垃圾桶，忽然，主荧幕上显示的敌我双方兵力配置示意图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帝国军的左翼部队，在前进到同盟军阵前时，竟突然进行回旋运动，试图绕过同盟军的舰列。
“如果这时开火的话，那支舰队就算不会全灭，也会损失惨重吧……不过，帝国军左翼部队的指挥官到底是谁呢？他应该是算准同盟军不会开火，所以才敢做出这样的行为吧……可真是个大胆的人哪！”
摩利艾尔不由得低声道。
看来在敌方，也有着令人不敢小觑的将领呢……摩利艾尔如此想着，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在操作台上动了起来。在她那双宛如艺术家般修长的手指的动作下，星域图和敌我双方的阵形在她面前出现。
“如果我军右翼前进二光秒成倾斜阵形，再全军转向十点半方向，并同时将两翼略为延伸，成凹形阵的话，应该就可以防止帝国军左翼部队对我军实施侧背攻击了……”
摩利艾尔构建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她并没有乐观到认为此时同盟军还会赢，但是，如果这个构想能实现，那至少可以减少一些损失和人员牺牲吧。
用手指灵活地敲入最后一条命令，摩利艾尔从打印输出口取出一张纸来，准备交给第二舰队的司令官帕耶特中将。
“又在认真工作了？新人就是不一样，真是勤勉啊。”
她的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摩利艾尔一回头，就看见了达斯提·亚典波罗上校那张微笑的脸。
“是您啊，上校。有什么事吗？”摩利艾尔举手敬礼。
“没什么事，只不过到处走走，反正现在第二舰队也没有直接与帝国军交火嘛……这是你的作战计划？”
“是的，请您指点。”
“总的看起来还不错啦，但是，你认为司令官大人会采用吗？”
“……不会。但是，采不采用是他的事，提出建议却是我的责任。”
亚典波罗耸了耸肩膀，转身离去。
——平安回来了。
这是摩利艾尔·法兰西斯踏进海尼森第二军用宇宙港时的感受。
原来这就是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嘛！
站在出站口处的仍然是丽贝卡，杰森·马丁没有来。
“你可回来了！你知道吗，在你上前线的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为你担心！”丽贝卡扑进摩利艾尔的怀中，哭泣起来。
“别哭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好了，你要是再哭的话，就不漂亮了哦。”摩利艾尔哄着她，“而且，你这样抱着我不放，别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情人呢！”
“就让别人都这么认为好了！”丽贝卡破涕为笑。
“胡说什么呢，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反正今年之内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军事行动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丽贝卡刚想开口，忽然她的眼睛一亮，随即叫道：“杰森！你来了？”
摩利艾尔回头望去，只见丽贝卡的未婚夫杰森·马丁站在不远处，正向她们招手。
“杰森，你好，很高兴能见到你。”摩利艾尔主动打招呼。
“……你好。”杰森对摩利艾尔勉强笑了笑，接着一把拉过“赖”在摩利艾尔身上的丽贝卡。
“我和丽贝卡有事先走了，很抱歉。”不等摩利艾尔开口，杰森已经拉走了丽贝卡。
望着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杰森和丽贝卡，摩利艾尔不由叹了口气。
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吧！
离宇宙历七九六年的新年还有十五天时，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同时收到两份通知书，一份是由少尉晋升为中尉的通知，另一份则是调职令，通知她自即日起调往第五舰队司令部。
“第五舰队吗？好象是亚历山大·比克古中将的舰队……”摩利艾尔如此想着，“其实调到哪里还不都一样？”
——算了！还是放松一下心情吧，毕竟新年就要到了呢。
将那两张通知书丢在桌子上，摩利艾尔从书架的顶层取出小提琴，开始练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协奏曲。说实在的，她挺喜欢巴洛克风格的曲子，因为它能给人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
正当优美的曲子随着琴弓传遍了整个房间时，门铃响了，摩利艾尔不得不放下琴。
她打开门一看，杰森·马丁竟然站在门外。
“杰森？”她有些意外，“请进来，别站在门口啊。”
杰森却站着不动：“我不进去，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立刻就走。”
“……请说。”
“请你……”杰森摇摇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请你离丽贝卡远一点！”
“为什么？是我对她不好吗？”
“不！就是因为你对她太好了，所以……她根本就无视于我的存在！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嫁给你！”
摩利艾尔不由苦笑：“丽贝卡只是个孩子，对她的这些话不必太当真，我知道她是爱你的。”
“起先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和我也越来越疏远……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你是说……我现在已经成了你的‘情敌’？别开玩笑了！丽贝卡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请你好好地珍惜她。她最终是要嫁给你的，我只不过是她的朋友而已。”
杰森显然还想说下去，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他有些疲倦地转过身，渐渐走入那越来越浓的暮色中。
宇宙历七九七年一月。
“哦？要我去负责将俘虏运送到伊谢尔伦？”接到通知的摩利艾尔·法兰西斯有些惊讶。
“是的。”统和作战本部的一名官员这样回答她，“有什么问题吗？少校！”
那名官员故意强调了“少校”这两个字，仿佛那就是她的名字，又仿佛是在讽刺她。
是的，二十二岁的女少校，在同盟军历史上应该是不多的吧。其实她晋升少校是在去年的亚姆立扎会战之后，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不，没有。”摩利艾尔冷然地吐出这两句话，随即转身离去。
她随后来到宇宙舰队司令部，向自己的直属上司亚历山大·比克古上将说明情况。
“啊，我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你尽管忙你的，不必到司令部来报到，只是在临走时别忘了跟我说一声啊！还有，你去伊谢尔伦见到杨提督时，替我问候一下。”年过七旬的老提督依然是一副精神矍烁的样子。
“是，那么属下告退。”
“喂，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是。”
老提督的脸上露出近乎恶作剧的表情：“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冷得让人有些受不了啊，这样的话，会把那些想追求你的男孩子都吓跑呢。”
“阁下！”摩利艾尔那苍白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红晕，她转身跑出比克古的办公室，将那一串爽朗的笑声抛在了身后。
同年二月十九日，俘虏交换仪式在伊谢尔伦举行。
年轻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在文件上签过字后，开始用他那蓝色的眼睛环视会场。
他的视线在不经意中，与摩利艾尔·法兰西斯的视线相重叠。
“利奥……？”吉尔菲艾斯硬生生地吞下了已经到了唇边的那句话。
摩利艾尔看见了吉尔菲艾斯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之色，不过她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含义。
吉尔菲艾斯身边的幕僚在他耳边轻声道：“阁下，我们的时间不多，请您不要在这里停留太长的时间。”
吉尔菲艾斯点了点头，转身向会场外走去。当他再次回头时，人群中已经失去了那双紫色的眼眸。
“莱因哈特大人，我在伊谢尔伦见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回到奥丁后，吉尔菲艾斯单独来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元帅府，对莱因哈特这样说。
“哦？是谁？”
“这……我也不能肯定，因为只是一瞬间，但我想我见到了利奥波德·冯·克尔斯滕。”
“怎么可能？”莱因哈特霍然站起，“你真的敢肯定？”
“就是因为不能肯定啊，而且，我想那也不会是利奥波德……因为他早就……”
“那么你是说，你见到了一个和利奥波德很像的人？”
“应该是这么说吧……而且当时的情势也不容我多说什么，所以我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现在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人是一名同盟军人。”
“这个范围未免太广了，同盟的军人加起来，包括现役、退役、预备役，要超过将近五千万。如果真的想找，岂不象大海捞针一样？”
“是的，那么这件事……”
“只能先放一放了，毕竟眼前有太多的事要做。”
随后，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都爆发了大规模的内战，莱因哈特就此将之逐渐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