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魂自传
十、生命的终曲
无数的花瓣在风中飞舞……
“阁下，该吃午饭啦，象这样三餐不规律的话，很容易得胃病哦！”
“什么啊？本人的身体一向好得不能再好，依我看，你先去把你那个脆弱的胃给弄弄好是正经……”
“哎呀哎呀，只不过是上次吃了一点冷的东西引起胃痛，在床上躺了半天而已嘛！不要老是揪别人的错……”
“哪哪，不打自招了是不是？我可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副官哦！”
接着，眼前的景色忽然又变了……
鲜血从我的手臂上缓缓流下……
“把你手上的刀给我。”完全是不容反抗的语气。
“你最好听我的，否则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下一步我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你总不会希望我使用暴力吧？”
……
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那冰冷的手上。
……
我猛然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是泪如雨下。
——不是说好了不哭的么？不是说好了要将他彻底遗忘的么？连莱恩元帅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流泪……
透过泪光向窗外望去，窗外的夜空依然群星闪烁。
可是……银河的星辰已经陨落了……就让我为这个时代写下休止符吧，华丽宏伟的交响曲已经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静谧安详的安魂曲。
和平终于到来了，但这样的和平却决非是我想要的！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您的，阁下。”对着夜空，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归还费沙的签字仪式简单而隆重，银河帝国的代表是军务尚书梅克林格元帅，费沙公国的代表则是吴迪……不，是作为吴迪阁下的代理人的我。
由于昨天已经将吴迪阁下去世的消息紧急通知了银河帝国，所以梅克林格元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吃惊的表情，只是向我端整地行了一个军礼。
我也立正对他敬礼。
协议书放在会场中央的会议桌上，一式两份。深蓝色的封面仿佛深邃的星空……我突然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离我好远……
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机械性地签字，机械性地握手，机械性地对着记者们手中的话筒和闪光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一切仿佛都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已……
“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站在我身边的辛格尔德中将对我耳语道。
我摇了摇头——要休息的话，等下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这一时？
签字仪式即将结束……
梅克林格元帅走到我面前，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一直久仰阁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犹胜往昔。”
这是我说出的话吗？我不知道……
“利奥……乐魂小姐，很高兴见到您。”他说出的同样是没有任何营养的官样话。
“利奥波德……冯……克尔斯滕……”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难道我一生都要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下吗？
对了，想到利奥波德……他还有东西在我这里……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梅克林格元帅阁下，有件东西我应该还给您，但我忘记了……等一下我会给您送过去。”
“……是什么？”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您忘了吗？是利奥波德的小提琴，还有他的那些乐谱。今天傍晚我会将它送到阁下的住所……我不是它们的主人，却一直占用着，抱歉……”
“您留着也无妨啊……”梅克林格元帅那深褐色的眼中，露出一丝伤感。
“不……我没资格占有这些……”
这就是结束吗？
我坐在自己官舍的沙发上，望着茶几上那已经被我喝掉一多半的一瓶红酒。
酒是好酒，透过阳光看去，仿佛是最美的红宝石一般……我一向是滴酒不沾，但没想到的是，我的酒量居然还不错，喝了这么多还没醉……
利奥波德的小提琴和乐谱早就放在靠近门口的矮柜上，再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出门了……
再看一眼吧……尽管我清楚自己没资格占有它，但我还是喜欢这件乐器啊！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脚下有点飘飘的……酒意还是上来了啊——我如此地想着。
依旧是红褐色的琴身，银色的琴弦；依旧是与琴身同色的弓杆，象牙色的弓毛。它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一个人吧？
想再摸一下呢……
我将琴盒放在地上，蹲下身子，但我的手指刚碰到指板，琴弦就突然断裂了。
一缕鲜血从我的指尖流下。
——怎么，如今连你也拒绝我了吗？
我苦笑：如今，我居然已经多余到如此地步，连一把琴都拒绝我？
血的颜色……红得仿佛是杯中的酒……
琴身上的松香同时也沾在了我的伤口上——似乎有点止血的效果呢！我看到血渐渐地止住了。这一点小伤不用怎么处理吧？真是……唉，怎么会多出这一档子事来？对了，不能再磨蹭了……还得去送琴给梅克林格元帅呢！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站起身来。
突然，我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喝太多酒了？
我摇摇晃晃地坐回沙发上，只觉得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痹感和……痛感从手指向全身蔓延。
痛感？？？
从我六岁出车祸那年起，我就再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啊！
我几乎已经遗忘了这种感觉……
好痛……真的好痛……手指上仿佛着了火一样……只这么一点小伤，我就无法忍受了吗？
我咬着下唇，从柜子里取出药箱，先用双氧水消毒伤口，再涂上一点普通的止血消炎药……
疼痛似乎更剧烈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对劲……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或许我真的是太累了也说不定。
我好不容易才坐回了沙发上，但伤口仍是痛得厉害，全身则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只好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力图使自己恢复一点体力。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一点小伤就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以前我所受过的伤比这严重不下百倍千倍，都还没有象今天这样啊！
我无意中看了一下自己左手的伤处，却吃惊地发现在短短的时间里，伤口已经感染了——至少看上去象是感染的样子——而且……感染的面积还在不停地扩大！
听上去似乎很奇怪……尽管很慢，但感染的范围确实以肉眼看得出的速度在扩大……照这个速度来看，估计最多四个小时，感染就会扩散到我的全身。
……
左手仿佛已经痛得麻木了……
——我……是不是会死呢？
这个念头忽然如流星般，掠过我那昏昏沉沉的脑海。
——也罢，死了也好……现在费沙已经归还帝国，费沙公国也即将消失，新生帝国军则会被拆散后编入银河帝国军……我已经是了无牵挂了……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我最敬重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闭上眼睛，任由那股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
——“恭喜你啊，摩利艾尔。”
——“是你，丽贝卡。恭喜我什么？”
——“恭喜战略研究科的高材生终于毕业了呀，这下子帝国军要倒霉了。”
恍惚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好怀念那段时光啊，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真的很想再去看看海尼森的国防军事学校……看看那昔日的校舍、操场、宽阔的林荫道，听听昔日同窗好友的欢声笑语……但是，真的好遥远啊！数千光年的距离将我与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永远地隔断了。
如果我的灵魂能飞越这数千光年，那该有多好……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刚才走神了。”
——“我也经常这样呢……你是来报到的新兵吧？”
——“是的，我是摩利艾尔·法兰西斯少尉，今年六月刚从军校毕业。”
——“哦，欢迎你来。我是帕耶特中将的次席幕僚，杨威利准将。”
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充满知性的黑色眼睛，似乎又看见了那头被黑色扁帽压住的乱糟糟的头发……当年的同盟军第二舰队，现在还能剩下多少人呢？
战争……真的是一种既残酷、又愚蠢的行为……
“很快地，我也会去那个地方了……”我低低地苦笑了一声。
……
——“我想不用了。”
——“为什么？”
——“你自己回头看看主荧幕。”
同盟军的总旗舰利欧格兰特化为一个明亮的火球……等爆炸的闪光消失后，剩下的是一片一无所有的黑暗虚空……
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掉的啊……
但我没有死，身受重伤的我被帝国军送到了费沙……不过，这也不过是将我的死亡日期推迟一年罢了。
随后就是我的死亡……似乎没什么特别深刻的感受……对了，就有点象现在这个样子呢……
很想睡觉，意识一点一点地沉入现实的水面下……
说句实话，我并不恨银河帝国，尽管我应该算是被帝国害死的，但我一点都不想复仇。那个时候……当我从石阶上摔下去时，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可惜我没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他还是要去讨伐罗严塔尔元帅……
我又失败了……难道我命中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吗？
……
真的是有点好笑，我死亡的日子和陛下结婚的日子竟是同一天。当然我那时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这……似乎很有点讽刺的意味——一边是陛下极尽隆重而喜庆的婚礼，一边却是我平平淡淡，甚至十分寒酸的葬礼……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过是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和陛下相提并论呢？
……
好痛……我现在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失去了……我为什么还不死呢？那种疼痛已经扩散到全身，令我几乎无法忍受……
不想再挣扎了，就这样放弃吧……
“为什么……要救我呢？阁下……让我在那时就死去岂不更好？”我这样想着，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思考似乎也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是您先不守契约的啊，不能怪我……等会在瓦尔哈拉见到您，可不要再骂我了……不，象我这样的人……是只能去尼夫尔海姆的吧？
那么，我们就永别了，我的长官……
……
周围的声音在淡去，我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在不停地向下沉……就让我这样静静地躺在死神的怀里，让他的死亡之吻落在我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