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岔路口
第十章 时间金链上的一环
——一般咸认为，宇宙历七九九年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失踪后，整个银河帝国应该陷入剧烈的动荡中，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至少在银河帝国军完成“诸神的黄昏”作战之前没有发生，这不能不归功于有“帝国双璧”美誉的渥佛根·米达麦亚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位提督，正是他们在危难之际以绝佳的手腕，将事态稳定在可控制的状态中……
这是后世的历史学家对宇宙历七九九年所发生的事件进行记述的一部分，可罗严塔尔不可能看到这些。此时的他正端坐在“托利斯坦”的舰桥指挥席上，用他那双著名的金银妖瞳望着主屏幕上行星图象的投影。
那是费沙行星，从屏幕上看去呈现一种淡淡的绿色，和奥丁那明亮的蓝色有很大的不同。
罗严塔尔无声地笑了，将额前那绺深褐色的头发掠到后面去，然后对他的参谋长贝根格伦中将道：“我们回来的日程早就通知总参谋长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到宇宙港迎接啊？”
“阁下您在开玩笑吧？就算是罗严克拉姆公爵回到费沙，总参谋长阁下也可能会以公务繁忙为由而不去迎接的。”贝根格伦耸了耸肩膀。
“不知道总参谋长怎么看待我带回来的那份同盟的厚礼？”罗严塔尔那异色的双瞳似乎闪着戏谑的光芒。
当然，他口中的“同盟的厚礼”指的就是杨威利。
“属下不太清楚，或许是不屑一顾，或许是立刻肃清，也有可能是软禁起来……总之属下是猜不到。”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记得刚签订完《巴拉特和约》时我曾向他提到同盟的杨提督已经归顺我国，当时他也只是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恭喜阁下完全征服自由行星同盟’，但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容易地就接受杨威利归顺帝国的事实。”罗严塔尔摇头。
舷窗外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费沙行星，罗严塔尔望向那淡绿色的星球，接道：“我们的总参谋长阁下除了他自己之外，是谁也不相信的。或许在他心目中，我们都是迟早要被肃清的人吧？”
贝根格伦的心中，却被这句话触及了某个最深、也最脆弱的角落。他随着罗严塔尔的目光向舷窗外望去，但映在舷窗后那无垠的宇宙间的，是那个年轻、英俊、温和、无畏，而且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永远不败的红发提督的身影。
“将近两年了啊……吉尔菲艾斯阁下……”贝根格伦的低语并没有传到罗严塔尔的耳中。
宇宙历七九九年六月七日，帝国远征军回到费沙，除驻守伊谢尔伦的克涅利斯·鲁兹上将及战死的阿达尔贝尔特·冯·法伦海特上将外，所有远征军的提督都到齐了。
罗严塔尔回到费沙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举行法伦海特上将的葬礼，以及追封其为帝国元帅。
“罗严塔尔阁下，尽管现在罗严克拉姆公爵失踪了，但这并不表示阁下就站在了银河帝国权利的顶点。”在费沙的帝国军临时司令部会议室内，奥贝斯坦冷冷地看着罗严塔尔。
“本人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银河帝国那庞杂的事务并不会随着公爵的失踪而失踪。本人也想乐得轻松，反正处理这些事务并非本人的权限范围。”罗严塔尔毫不畏惧地迎向总参谋长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公爵失踪，就将整个帝国弃而不顾。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银河帝国的国家机构就会陷入瘫痪……阁下也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局面吧？”
金银妖瞳和义眼都射出了锋锐如细剑的光芒，四道光芒在空中似乎撞击出了火星。
“那依阁下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理现今银河帝国庞杂的事务呢？”
“本人刚才已经说过，这些事务并不会随着公爵一起失踪，所以自然需要处理这些事务的人。而处理事务的人绝对不能低能……所以，如果总参谋长阁下能推荐一些有能力的人，那本人将十分荣幸。”罗严塔尔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奥贝斯坦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清楚罗严塔尔话中的意思。
罗严塔尔现在已经摆明要将这个“皮球”踢给他——如果让自己推荐的话，那么就肯定不能自己推荐自己，否则的话是怎么也交代不过去的。这样一来，自己无疑就被排除在权利中枢的外围；而如果说“本人并无合适人选，还是罗严塔尔提督自己挑选吧”，除了被罗严塔尔嘲笑外，还会令罗严塔尔趁机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在银河帝国中枢。无论怎么做都是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阁下果然好见识……”奥贝斯坦的话还没说完，帝国军临时司令部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走了进来。
“罗严塔尔，我已经与奥丁那边的克斯拉总监及梅克林格提督联系过了。在我们进行‘诸神的黄昏’战役期间，亏得他二人在后方运筹帷幄，我军才能无后顾之忧。”米达麦亚道，同时向奥贝斯坦致礼。
尽管米达麦亚在心中对奥贝斯坦相当反感，但在正式场合，他还是能保持应有的礼节。
“辛苦你了，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对着挚友点头微笑。
“对了，已故的法伦海特上将被追封元帅，这件事做得很好啊。”米达麦亚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奥贝斯坦，“尽管有些人可能会有所不满，但我想如果罗严克拉姆公爵尚未失踪，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总参谋长阁下，这次我军的一大收获是将同盟的最高智将杨威利元帅招揽至我军，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现在帝国正是用人之际，而且杨提督也承诺，肯为我帝国效力，那么阁下以为如何？”在不动声色地平息奥贝斯坦对法伦海特追封元帅的不满后，米达麦亚如此问道。
“可以，但他毕竟是隶属敌对势力那一方的。如果他答应亲手切断同盟的命脉，那么就把他放在帝国也无所谓。当然，不能让他接触到帝国的机要部门，随便给个闲职就行了。”奥贝斯坦淡淡地道。
“真是再好不过的条件。如果我们真提出这种条件，那银河帝国的荣誉和威信就荡然无存了。而且随便给个闲职的话，既会让杨提督心生不满，也会让人批评我们帝国太过心胸狭窄的。”米达麦亚咋舌道。
“既然要效忠银河帝国，将未来可能出现的动摇和踌躇先消灭掉，无疑是一件好事啊。杨是同盟的人，只要同盟还存在一天，难保他不会心生贰志。”奥贝斯坦依旧不动声色。
“想不到我们的参谋长这么不信任杨提督……依本人看，阁下恐怕也不信任本人和米达麦亚提督吧？因为很明显地，在阁下眼中，我们可都是反叛者的预备军哪！不知道哪天就会被阁下以叛乱罪肃清呢。”罗严塔尔冷冷地道。
奥贝斯坦面无表情地道：“本人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这恐怕是阁下自己在胡乱猜疑吧？何况不论制度如何规定，帝国的军权实质是掌握在两位阁下的手中……如果两位怀疑本人有不利于帝国的行为，你们动手所达到的结果要比本人厉害得多哪。”
“不要把我们想象成与阁下同样的人。因为阁下的所作所为，我们是使尽了力气也做不出的呀！”罗严塔尔微微冷笑。
此时罗严克拉姆公爵失踪，会议室中的这三人无疑就是银河帝国权利的中枢，但毫无疑问，这三人的思想并不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在这个时期的银河帝国，这种情况到底是福是祸，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
此时，同盟的最高智将杨威利元帅正躺在费沙“优佛利亚”饭店高级单人间的床上，很幸福地蒙头大睡……不，他没这么好命。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但视线却穿越了房间的墙壁，落在了苍茫的宇宙中。
“如果战争就这么结束，宇宙就这么迎来和平，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情况会象我想象的这么好吗？”杨问自己，可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现在尽管罗严克拉姆公爵失踪，但看上去银河帝国的中枢并没有瘫痪，反而在极有效率地运转。而同盟经此一败，军事力量彻底崩溃了不说，连国家经济命脉也捏在了帝国手中，想要重新恢复势力怕要相当长的时间。
想到这里，杨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同盟的国力不会恢复到可以与帝国抗衡的水平，那么，自己也可以如愿地放弃戎马生涯，靠着退休金一天一天地过日子倒也不坏……
退休金，退休金……等等！自己已经不在同盟了，同盟政府自然不会付给自己退休金，而自己根本就不是帝国的军人，所以也别想从帝国这里拿到一分钱。
“惟独没算到这一点呀，我还算什么同盟的最高智将……有象我这样，连自己的后半生都没指望的最高智将吗？”杨终于忍不住自嘲了一句。
“哎哟，阁下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啦？”走进他房间的先寇布听到了最后一句，随口就道，“看来还不算太无药可救，至少现在阁下有点经济头脑啦。”
“门口那些看门的帝国军士兵终于肯放你进来了啊？”杨问道，“当初从海尼森领军抵抗帝国军的入侵时我就说过，为了我的退休金，我还是希望同盟政府不灭亡啊，因为我不能指望罗严克拉姆公爵支付我退休金……但现在看来，我的希望似乎落空了。”
“那只能说同盟政府太无能了。”先寇布耸耸肩膀。
“可那是我未来生活的保障呀！”杨抓抓头，又开始发着小小的牢骚。
“但阁下总也不能将我们同盟的那些政客们都叫过来，然后让他们足额发给阁下退休金吧？”先寇布又开始揶揄杨了。
看着杨似乎泄气了似的不说话，先寇布又道：“其实阁下也不必太担心，至少帝国军不会就这样让阁下饿死，否则的话他们就没有必要将阁下弄到帝国去了——抱歉，我的话太失礼了。”
杨摇了摇手：“没关系。不过你说得好象也对啊，那我们就看看帝国军到底会怎么处置我这个同盟的俘虏了。”
当杨在费沙的“优佛利亚”饭店里为了自己的未来发着小小的牢骚时，“帝国双璧”却在他们共同的临时司令部内商量着如何解决今后的事态发展。
“很明显地，那个奥贝斯坦并不信任杨威利，在他看来，死去的杨比活着的杨更能让人放心，也更有利于帝国的未来。”米达麦亚倒了两杯四二二年份的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罗严塔尔。
“拥有半个银河系、二百五十亿人口的银河帝国如果连一个人都容不下，会被后世的人笑歪了嘴啊。”在张开了遮音力场的房间内，罗严塔尔的神情似乎也轻松了些。
“你说得没错，看来今后我们的立场可能要和那个奥贝斯坦呈现更尖锐的对立了。”米达麦亚点点头，坐在了罗严塔尔对面的沙发上。
“罗严克拉姆公爵已经失踪将近半年了，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再这样下去，对帝国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呀！”罗严塔尔似乎将话题岔了开去，“米达麦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聪明如米达麦亚一点就透：“你是说帝国今后的军政事务处理问题？”
“没错。罗严克拉姆公爵还未失踪时，这一切自然是由他管辖，但现在……我不认为公爵在短时间内能回来，所以，尽量维持帝国的现状，等到公爵回来的时候再将这一切交还给他，应该是最好的方案了吧？”
“你说得自然有道理，但问题是由谁来维持帝国的现状呢？银河帝国除了公爵之外，我不认为还有其他人有这个能力和威望。”米达麦亚微微叹息。
说到这里，米达麦亚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安。他不禁想起干达尔的那场动乱，就因为那场动乱，令帝国军几乎陷入毁灭的泥潭不能自拔。而这仅仅是由于补给物资被杨舰队毁掉的原因吗？
罗严克拉姆公爵本身已经成为一种近乎神祗的存在，整个帝国现在实际上都在信奉着一尊名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神，当这尊神像突然消失时，米达麦亚不认为银河帝国还象一口古井那样不起半丝波澜。
“就算是超出自己权限范围也好，就算是自己的能力不及也好……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姑且不论制度如何，现在的银河帝国是由你、我，以及我们的总参谋长奥贝斯坦所管辖的。我想，在公爵回来以前，这种情况还将长期存在下去，现在所缺乏的，实际上只是一个仪式而已呀！”罗严塔尔也微微苦笑。
“就只能这样吗？”米达麦亚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苦涩。
“因为没有选择呀！就象我们那时在干达尔只能选择直接攻击海尼森一样。命运之神给我们的回旋余地，比伊谢尔伦回廊还要狭窄哪！”罗严塔尔摇头。
费沙难得地飘起了细雨。
晨风扬起了罗严塔尔身上的黑色斗篷。今天是他停留在费沙的最后一天，稍后他会率军返回帝国首都奥丁，在那里，他将对帝国进行一系列的调整，包括代理帝国宰相的人选，代理帝国军三长官的人选等等，没有一件是轻松的工作，而罗严塔尔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微微侧过头，望着他这位生死与共的挚友，而在同时，米达麦亚也望向他，于是灰色的眼眸与金银妖瞳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两人会意地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在风雨中整齐地挺立着的帝国军将兵，而他们都以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两位帝国军实质上的总司令官。
“帝国双璧”从帝国军将兵整齐的队列中走向他们各自的旗舰，因为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自己所敬爱的长官，帝国军整齐的队型微微出现了波动。就在这个时候，罗严塔尔的副官列肯道夫上校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第二或第三排的士兵中，有人将手伸进了衣襟，此时正慢慢地从衣襟内将东西掏出来。
——那是什么？
列肯道夫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他来不及警示其他的人，径自扑了上去！
一张张帝国军士兵的脸在列肯道夫眼前滑过，在他看来就象慢镜头中的景象……他还来得及吗？
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将脸转了过来。
一道耀眼得近乎眩目的白光从人群中射了出来，目标正是队列中央的“帝国双璧”！
纵然是在宇宙历七九三年，帝国历四八四年的行星卡普契兰卡会战，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也没有觉得死神如此地接近自己。那耀眼的白光就仿佛死神雪亮的镰刀，在其挥下时，收获的是年轻而灿烂的生命！
在那瞬间，米达麦亚由于视线被他右侧的罗严塔尔挡住，一时看不清详细的情况，也因此他那卓越的反射神经略略迟钝了些。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使劲地拉了一下，接着，他的视线被染成一片鲜红。
那道死亡的光线穿透了罗严塔尔的右胸，艳丽得如同奥丁严冬盛放的冬蔷薇般的鲜血裹着银白色的光线，从罗严塔尔背后的伤口喷出，溅上了米达麦亚那端整的脸，留下点点如雪地红梅般的痕迹。
望着好友的身躯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米达麦亚的心在瞬间为之冻结！
“罗严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