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岔路口
第九章 通向未来之路
虽然杨觉得同盟政府还没有那个胆量将自己立刻处刑，但杨的幕僚们还是为他们长官的生命担心，在喂饱了睡魔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舰桥上商议。
“想想还真是不值得呀！我们拼死为同盟那些政客卖命，结果反而要把我们都杀掉？虽说我们的付出不求他们回报金钱和地位……但也不能回报我们一座断头台吧？”先寇布的舌尖率先弹出激烈的言辞。
“难道政府忘了，有杨提督的存在，才有他们今天的存在吗？如果现在就将杨提督处刑，结果反而是帝国军拍手称快呀！要是下次帝国军再来侵略，谁替他们挡住帝国军的攻击？”卡介伦也开始皱眉。
“可现在我们的政府已经无条件投降了，可能他们认为，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吧？反正以后不会再有战争，这样一来，杨提督的存在本身就是多余的了，正好趁此机会把杨提督连同碍眼的我们一起除掉。而且他们可能还想借这种行为，向帝国军的那些家伙谄媚哪！”亚典波罗的右手仍用绷带吊在脖子上。
“尽管帝国军相当地可恶，但他们还是想要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杨提督哪！他们身为武人的矜持和洁癖难道会接受政府的这种丑行吗？”波布兰也说了一段难得的正经话。大家也都承认他说得不错——帝国军尽管是侵略者，但他们的性格里没有“卑鄙”这种特性，感觉上比本国的政客们要好多了！
“提督，看来现在同盟政府已经决定要把您抛弃了，尽管正式的通告还未送达。”就连平时不参与这群杨舰队的“毒舌派”活动的派特里契夫也表了态。
听着幕僚们的对话，杨开始觉得头大起来，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可也没有为国家牺牲自己的打算。但是……如果帝国军的那位罗严塔尔提督说的是真的——罗严塔尔并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他的话可信度相当高——那自己的处境只怕也岌岌可危了。
“哎呀哎呀，退休金还没拿到，政府已经想要赖帐了……我该怎么办呢？”杨坐在指挥席上，把脚架到了桌子上，黑扁帽在他手中上下跳动。
这边杨为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的去向而犯愁，那边帝国军已经开始起草同盟的无条件投降书及和约的内容了。
由胜利者在失败者的脖子上套上绞索本来就是胜利一方的特权。
——没有必要让自由行星同盟成为第二个费沙。
这是帝国军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两位提督商议的结果，而且，现在帝国失去了帝国宰相兼帝国军最高司令官——罗严克拉姆公爵，帝国要进行政治和军事的大规模重整就已成了定局，而且短期内不能再有战事，所以不必像个老好人似的放同盟一条生路，然后再指望同盟对帝国感激涕零。
“对了，还有一件事，罗严塔尔。”踏上海尼森的土地后，在自己和罗严塔尔共同下榻的“香榭丽舍”饭店，米达麦亚对自己的挚友说道。
“什么？”
“同盟杨威利提督的事情。”
罗严塔尔那太过著名的金银妖瞳眯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疾风之狼还是对杨威利念念不忘哪！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呢？”
“看来同盟政府是准备抛弃他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接纳他呢？对于这样一个神话般的军事天才，放在哪里都难以掩盖他的光芒哪！”米达麦亚笑了。
“的确……杨威利不大可能再回同盟了，也好，就算同盟以后想要和帝国作对，也找不到第二个杨吧？为了帝国的将来，是应该把那个同盟军的最高智将纳入帝国了。尽管抛弃杨这个主意不是我们向同盟政府提出的，但我们可以把它做最大限度的利用。”金银妖瞳中闪耀的是一丝抹不去的带着嘲讽的笑意。
“具体你要怎么做呢？”米达麦亚给友人和自己倒上两杯红酒，在房间明亮的灯光下，红酒闪着温暖的光。
“方法有很多，关键是其中有很多我做不出来，当然换做我们的总参谋长阁下就不一样了……其中之一，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通告同盟政府，如果他们将杨威利提督交给银河帝国，我们可以保留同盟现有的名称和主权，也可以保留最低限度的军事装备，而且不问罪于同盟的最高负责人……这样一来，同盟的那些政客们为了保命，肯定会把杨送到我们这里来。”罗严塔尔轻摇手中的水晶杯，看着那深红的酒液在杯中缓缓晃动。
“……这真不像是你能想得出来的计策哪，罗严塔尔。怎么听都像是那个奥贝斯坦的主意……不过，这倒的确非常有效，而且将所有负面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米达麦亚歪歪头。
“是啊，而且这样一来，同盟市民肯定会将对我们银河帝国的憎恨转移到他们自己所选举出的政府来，因为毕竟是那些政客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了同盟的最高智将……也比较利于帝国今后的统治哪！”
“我不擅长这些方面，看来我果然没有成为政客的天赋哪。”米达麦亚轻叹了一口气。
自由行星同盟的无条件投降书于宇宙历七九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在同盟的最高评议会大楼的议长办公室签订，而《巴拉特和约》于稍后的五月七日在同一个地方签订，同盟方的签字者是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帝国方的签字者则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位提督。
同盟元首优布·特留尼西特在帝国军士兵的重重包围下完成签名、盖章的工作，然后宣称自己担起战败的责任，引咎辞职。议长退职，而国防委员长爱朗兹则因心力交瘁，成了半个废人，躺在病床上，苍白着脸的众阁僚人员于是要求特留尼西特的政敌，前财政委员长姜·列贝罗代理元首之职。
“随便谁来做代理元首都一样，反正同盟也命不长久了。”罗严塔尔在《巴拉特和约》上以漂亮的花体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却如此地冷笑着。
签字仪式结束后，“帝国双璧”再次在“香榭丽舍”饭店商量一些之后的事宜。
“大的方面总算是弄完了，不过，还有一些琐碎的细节需要处理哪！比如说……那个在帝国内战结束后亡命同盟的梅尔卡兹提督……”罗严塔尔沉吟着道。
“那个顽固的老提督吗？”米达麦亚也皱了皱眉，“里欧·瓦尔提星域会战的时候我曾与他正面交手，果然是不平凡的名将哪……你是想把他也拉到我们这边来，罗严塔尔？”
“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想这么做，因为在己方阵营的人才越多，对自己就越有好处啊。他的忠诚心姑且不论，光是他的能力就让人不能不动心哪！问题是他答不答应……在我国内战结束后他就不肯向罗严克拉姆公爵宣誓效忠，反而亡命同盟。而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我不敢保证他会投效帝国。”
“那如果他真的不答应，那我们怎么办？”米达麦亚问道。
罗严塔尔正要回答，忽然他的副官来报：“阁下，有人想要见您，不，应该说想要见您和米达麦亚提督两人。”
“是谁想要见我？如果是那个同盟的什么议长，就把他赶走。”罗严塔尔也开始皱眉。
“不是的，是……是同盟军的杨提督。”
虽然先前已经在超光速通讯屏幕上见过彼此，但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杨走进“帝国双璧”进行商谈的房间时，两人都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这位同盟军最高的智将。尽管在战场上他们和杨可以拼得你死我活，但此时的气氛却不那么紧张，甚至还有着一丝老朋友会面的轻松。
“请坐吧，杨提督。”米达麦亚微笑着道，同时吩咐勤务兵准备咖啡。
“谢谢！事实上，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杨在茶几边坐下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如果您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的，请尽管开口无妨。当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不过还请您不要客气就好了。”米达麦亚对杨说道。
“是这样的……”杨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论文答辩中被导师问倒了的博士生一般，“两位阁下想必也知道，我国的政府要我承担海尼森沦陷的责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只有认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破坏了海尼森上空的‘月神首饰’。只是，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想请我们保障阁下的安全？完全没问题，因为我们帝国军可不像贵国的政府那么卑鄙无耻呀。”罗严塔尔微微冷笑。
“不是的，您可能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请你们……怎么说……说‘施压’太难听了……请你们告诉我国政府，所有的责任都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不要再追究同盟军第十三舰队中的任何人，包括梅尔卡兹提督。”杨摇头道。
“抱歉，我刚才失礼了。”金银妖瞳的提督敛容向杨致歉，“您的要求我会考虑的，只是梅尔卡兹提督……帝国似乎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呢！”
杨的表情露出一丝泄气的神色，但他还是想再做一下努力：“在我跟两位阁下去帝国后，第十三舰队将会解散，而我昔日的同僚和部属们都会退役，梅尔卡兹提督也不例外，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反帝国的行为……”
“那么阁下是想用自己来换梅尔卡兹提督了？这可真是相当甜美的诱惑啊……”罗严塔尔又笑了，不过这次的笑容中没有了寒意。
“虽然等价交换这种说法我不大喜欢……但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和身份是没有权利提出这些要求的，可是不做，好象就对不起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僚。”杨抓抓头，说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杨提督。”罗严塔尔正色道，“现在贵国政府已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抛弃了您，您愿意投效银河帝国是我们的荣幸。只要您肯为银河帝国效力，我以银河帝国军的荣誉向您保证，只要您昔日的下属及同僚不做出反抗帝国的行为，我保证他们的安全和今后的生活。”
“要我……要我为银河帝国效力？”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的，这是条件。要我们答应您的要求，您总得付出些什么才行哪！”罗严塔尔的唇角微微上扬，“这才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不是吗？”
杨还想说点什么，但那位一直微笑着聆听自己挚友与他的对话的米达麦亚却开口了：“真的很希望能和杨提督共事，而且到帝国来，也比阁下在同盟安全得多哟。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把您昔日的部下和同僚都带过来，银河帝国可不会象自由行星同盟那么狭隘，连一个第十三舰队都容不下。”
“看来我不答应都不行了？”杨问道。
问出了这句话的同时，杨的思绪却轻轻飞了起来。
从十二年前自己第一次上战场起，就无时无刻不在为了民主主义的存在而与帝国开战，直到今天同盟向帝国无条件投降……那么，国父亚雷·海尼森那长征一万光年，历尽千辛万苦才建立的同盟，又有什么意义呢？在经过两个半世纪之后，竟然要毁在这样一批完全没有继承国父遗志的人手上？
难道同盟的存在，只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或者说，同盟的存在只是为了反高登巴姆，而并非是反专制？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悲了……长达两个半世纪的历史，无数人的血泪，无数次在黑暗中的摸索，无数次成功的荣耀和失败的耻辱……竟全都叠在一个叫做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腐朽尸体上？
一时间，杨忽然有着这样的想法。
杨是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香榭丽舍”饭店的。
旧体制派的亡命政权“银河帝国正统政府”极端仇视帝国军是无庸置疑的，所以有必要对当中成员加以弹压逮捕。
其余的人，“银河帝国正统政府”的首相瑞姆夏德伯爵由弗恩服毒自杀了。那是在他的私宅被罗严塔尔麾下的士兵包围后的事，金眼妖瞳的提督对瑞姆夏德伯爵的要求表示敬意，给了他自杀的时间。亡命政权于是消失了。
然而却不见幼帝人影。调查的结果，帝国军了解到是正统政府的军务次官，也就是把幼帝从帝国首都奥丁带出来的犯人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和八岁的男孩一起消失了。
“算了，真的找不到也只好先这样，或者让克斯拉总监手下的宪兵去查。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做。”听到属下的报告，罗严塔尔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说实话，罗严塔尔此时关心的对象并非是失踪的幼帝和那个三流的诗人，而是在费沙的奥贝斯坦总参谋长，以及那个失踪的“费沙的黑狐”鲁宾斯基。
“通知全军整备舰艇，三日后离开海尼森回费沙！”罗严塔尔下令。
杨回到十三舰队司令部，将同盟政府的丑行和帝国军的想法说给了他的幕僚们。
结果杨的话刚一说完，整个十三舰队司令部会议室就像在滚烫的油锅里倒进了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什么嘛！我们的政府还真是厚脸皮，看来和伊谢尔伦要塞的外壁有得一比。早知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为这帮政客奋战啊？当初就该让帝国军把他们全杀了，也省得我们看了心烦哪！”亚典波罗恨恨地吐出一句。
“现在光指责政府也是无用，我们还是先考虑一下今后的去处吧。既然帝国军要带走杨提督，而同时也允许杨提督带着昔日的部下，那我们之中谁愿意跟着提督一起走呢？列个名单出来吧！”卡介伦摇头道。
出乎杨的意料，除了梅尔卡兹外的几乎所有幕僚都想跟着去，但显然是不能把大家都带上的。
“想想我们这群人也实在是无药可救，明明知道去了帝国就可能立刻被帝国军枪决，还是争先恐后……不知道是没大脑还是视死如归哪？”波布兰装作一副认真又刻板的样子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可惜一下就被高尼夫拖到一边去了。
卡介伦身为舰队补给和营运的名人，就算不在十三舰队，也是政府所要挽留的对象，或许可以做到后方勤务本部长也说不定。而且他有家有口，要走的话相当不方便，于是他从名单中第一个被剔除。
因为杨不在了，十三舰队肯定会被拆散，而到了帝国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还很难说，说不定会被长期监视，所以费雪、姆莱、派特里契夫这三人杨也不准备带过去，而波布兰、高尼夫就算去了也应该没机会进行空战……
因此人员一个一个被删掉，最后，名单上只剩下了尤里安、先寇布和菲列特利加。
“为什么先寇布长官能去，我们就不能去呢？”林兹和布鲁姆哈尔特不服气了。
“那是因为我是陆战队中唯一的将官啊。”先寇布一点都不谦虚。
接下来的声音是一片嘈杂，但先寇布毫不犹豫地将蔷薇骑士所有反对的呼声都弹压了下去。
“嗯嗯，就先这样吧，林兹和布鲁姆哈尔特不要去了，因为你们还要负责统帅留在同盟的蔷薇骑士连队。”杨出来打圆场，但他随即苦笑了一下，“不过有九成以上的可能……蔷薇骑士连队要被解散。”
宇宙历七九九年五月十日，银河帝国军舰队离开已成为银河帝国附庸的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向帝国军临时的大本营费沙航行而去。
杨威利作为“托利斯坦”的临时乘客，随同帝国军一起离开。透过舷窗望向那熟悉的绿色星球，杨突然觉得，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包围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