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岔路口
第六章 逆风而飞
干达尔的恒星散发着冷冷的苍白光芒，尽管是恒星，可给人的印象是一点热度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冰冷得接近死亡的感觉。
至少罗严塔尔心中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旗舰“托利斯坦”周围的火光几乎能与干达尔的恒星争辉，那是帝国军的战舰彼此以火炮互射的缘故。由于宇宙空间不能传播声音，因此从“托利斯坦”的主荧幕看过去，被火炮击中的战舰无声地爆炸、消失，明明灭灭的火光将舰桥照得忽明忽暗，而自己，则仿佛在看着一幅不真实的画面，就如同地球时代的无声电影一般。
“还真是不能低估毕典菲尔特这家伙呀……”罗严塔尔低声自语，“不过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点？本来我的意图是将混战的双方先行分开，然后再用我手中的优势兵力分别包围……但是我好象选错人了，真不该派这个男子去做这种事……”
罗严塔尔接到干达尔星系动乱的消息后，并没有显出慌张的神色来，而是以他那一向冷澈的语气下令确认参与动乱的高级军官，随即叫来了他的参谋长贝根格伦中将。
“我麾下直属的舰队有没有参与动乱？”罗严塔尔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但其他的提督……属下正在派人调查，估计一会就有回复。”贝根格伦回答他的上司。
“看来我非得把这里的动乱平息下去，才能有机会去帮助正在向巴拉特进军的米达麦亚提督哪……对了，通知我麾下的舰队随时待命，我们有可能立刻得出动舰队。”
“遵命，阁下。不过，现在的形势已经是一团乱了，想将混战中的舰队分开可不大容易，但若是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只怕我军的损失会很惨重。”
“我知道，但现在有些牺牲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我们再畏首畏尾，放任事情发展下去的话，损失会更严重。”罗严塔尔皱着眉头，“现在耗不起时间的不是同盟军，而是我军呀。我会尽量将损失控制在最低范围内，只要我军的内乱停止，同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那您准备派哪位提督去平息动乱？”
“现在得要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也许舒坦梅兹或缪拉比较适合吧。要是鲁兹在这里就好了，他应该是最适合的人选。看来有能力的提督到哪里都受欢迎呀。”罗严塔尔觉得微微有些头痛。
“那属下就去联络他们了，但不知道他们麾下的舰队还能出动多少。”贝根格伦道。
“对了！还有那个最不让我放心的‘莽撞提督’，他人现在在哪里？”
“阁下说的是毕典菲尔特提督吧？属下也在担心他，因为方才我尝试着联络各舰队司令官，惟独与他联系不上，该不会……”
“放心，他死不了。你既然联系不到他，我估计他这会正在乌鲁瓦希的上空，用‘王虎’的主炮去轰击参与动乱的舰艇呢。”罗严塔尔微微一笑。
“那……这样好吗？”
“只要他别把所有的舰队都轰下来就行。”罗严塔尔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你无论如何要跟他联系上，因为我这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去做。”
“是。”贝根格伦举手敬礼。
“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谁允许你们起来闹动乱的？看我把你们一个个地轰掉，就可以省去罗严塔尔提督很多事了！”毕典菲尔特在舰桥上大喊大叫，把地板踩得砰砰响。
幸好他的副官及时地为他张开了遮音力场，才不至于让他这句话传得全军都知道。
“阁下，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尽管有些人员参与了动乱，但您这样……下官想还是不要使用武力吧？”他的副参谋长欧根少将劝道。
“首先自己得要活下来，然后才能去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吧？我知道罗严塔尔提督肯定会下令平息动乱，我就先替他把工作做起来，也好减轻一点他的负担嘛！”毕典菲尔特居然还理直气壮。
欧根只能在心里叹息了。他正要再想一些劝解的话，贝根格伦的通讯就接进了“王虎”。
“欧根少将您好，请问毕典菲尔特提督在不在？”在解析度不高的屏幕上，贝根格伦依旧是那么彬彬有礼。
“啊……在，在的，请您等一下。”欧根舒了一口长气，心想终于有人能将通讯接通了，自己就可以不用再费心地劝服这位令人头痛的上司。
毕典菲尔特几乎是被欧根拽到通讯屏幕前，不过当他看到贝根格伦那张端整的脸时，倒也将自己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他将自己的军服领口整整，然后对贝根格伦道：“卿有何事？”
“罗严塔尔提督想请阁下协助平定动乱，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正合本人的意思，请转告罗严塔尔提督，就说本人随时听候他的调遣。”
“是，下官一定会转达。那么下官先行告辞，等罗严塔尔提督有命令下来时再行联络。”
通讯结束后，毕典菲尔特倒在指挥席上，开始吩咐他的副官狄克尔先上校：“给我倒杯咖啡来。”
狄克尔先上校应声去了后，他对欧根少将道：“刚才那么说话简直是累死我了，下次打死我都不再说这种能让人累脱一层皮的话。简直比打一场舰队战更耗精神嘛！”
欧根心里暗暗好笑，可他又不能表现在脸面上，只好强忍着笑，说道：“阁下刚才的表现很不错啊，不过……都有点不象平时的您了。如果刚才是罗严塔尔提督亲自来的通讯，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啊？”
“那我就不知道啦！反正总司令部的命令随时会下来，你传令下去，通知黑色枪骑兵整顿舰列，准备撤出战场！”
欧根刚想提醒毕典菲尔特——干达尔不能称为“战场”，可又想起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和长官纠缠，于是放弃了抠字眼的行为，转身打开了全军广播的通讯回路。
罗严塔尔端坐在“托利斯坦”的指挥席上，他下令让毕典菲尔特用“黑色枪骑兵”将混战的战场割裂开，然后再出动自己麾下的舰队分别包围混战的双方，这样就能以最小的损失换得动乱的暂时平息。其实罗严塔尔自己也知道，单是这样做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眼前的情势已经由不得他有太多的选择。现在帝国军已经在自相残杀了，先将这种杀戮终止总是好的吧？
他正陷入思考的迷宫时，一道通讯进来了。
那是缪拉上将的。
“阁下，在这个时候打扰您真是抱歉。”缪拉先行向他致歉。
“没什么，卿想必有要事才会与本人联系吧？”罗严塔尔摇头。
“诚如阁下所言。下官想，就算现在将混战的双方暂时隔开，但只要不稳的种子还播撒在帝国军中，混乱就不能说是完全解决了。”缪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何况现在的情势，已经不是可以用武力强行压制的。而且过多地使用武力，一方面会削弱我军的力量，另一方面也会令士兵对上级军官心生不满。”
罗严塔尔点了点头，示意缪拉继续说下去。
“请恕下官冒昧，向您提出此种建议……”缪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卿的要求会令本人很为难吗？没关系，说说看好了，只好能解决目前的情况，什么办法都可以。”
“这个……下官的想法是这样：由于目前对我军现有情况不满的士兵相当多，但这并不是全部的士兵。下官已经派人去了解过了，大约只有八分之一的样子……只要这八分之一的人不在干达尔，干达尔的动乱自然能平息下来。”缪拉有些迟疑地道，“而如果有人能将他们全部带走的话……剩下的人其实只是被周围的情况迷住了眼，动乱一平息，他们自然也能清醒过来。”
“……我明白卿的意思了。”罗严塔尔不由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卿是说，只要有一个人将心怀不满的人全部带走，就可以从根本上平息干达尔的动乱？”
“是的，但这个人选必须慎重选择。”缪拉点头。
“那依卿的意思，谁比较合适呢？”罗严塔尔微皱着眉头。
其实他并非没有想到这层，只是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过为难人。因为领头的人必须在军中有很高的地位与声望，才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而且将这些心怀不满的人聚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闹出另一场动乱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领头者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再者，领头的人必须承担此次动乱的——就算不是全部责任，也是大半的责任，谁愿意舍弃自己的名誉去做这种事？
因此罗严塔尔只是想过，却从没打算付诸实施。
“如果阁下没有适当的人选的话，下官愿意担当这个任务。”缪拉的脸在解析度不高的通讯屏幕上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他眼中坚决的神色却是清清楚楚的。
“这……”罗严塔尔倒真的是踌躇了起来，“卿的意思本人明白，可是……这等于是将卿多年的名誉投诸泥沼。何况在目前的情况下，缺少任何一名舰队提督，都是帝国的一大损失。”
他没想到缪拉会主动请缨担任这一职务，原本他想过，就算真的要实施，也最好让雷内肯普或舒坦梅兹去做。因为缪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罗严克拉姆公爵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表示这一点，而罗严塔尔本人也相当看好缪拉的能力。
“要做就要做得足够好，否则从一开始就不要做。”缪拉说道，他的眼中有说不出的悲哀神色，“就让下官来担任这一职务吧。帝国少了一个奈特哈尔·缪拉没什么关系，但在公爵失踪的前提下，如果您和米达麦亚提督再有什么闪失……当然下官知道这样说可能很失礼，但还是请阁下仔细考虑。”
罗严塔尔明白事已至此，再想挽回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缓缓举起右手，向着帝国军最年轻的提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一切就拜托卿了。”
屏幕上的缪拉也向他敬礼。
毕典菲尔特已经完成将混战双方强行分开的任务，同时用他的强势，硬性制压住双方的舰队。
“阁下，这样是很危险的。万一他们对您开火……”他的副官狄克尔先上校提醒他。
“没关系，如果他们敢把我的旗舰轰掉，那他们就不要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毕典菲尔特意气风发地说道。
“阁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狄克尔先上校不由开始祈祷欧根少将赶快从分舰队那里赶回，否则在黑色枪骑兵舰队中没人能制得住这位做事超乎常理的长官。
“那看着我做事就好了！放心，现在没人敢开火，否则换来的可就不止是光束炮那么简单的东西了。”
狄克尔先上校可没那个胆量问：不是光束炮，那是什么？
他正要不顾死活地联系欧根少将，突然有一道通讯传到了“王虎”的舰桥，他如蒙大赦般赶快将之接进来。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就连毕典菲尔特这么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在那双著名的金银妖瞳下，隐藏的是苦涩的情感。
“通告全军，关于此次动乱的处理如下：本人作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代理人现在宣布，凡参与者，无论是高级军官还是普通士兵一概不纠。如果有将兵想回奥丁或其在帝国的家乡，本人一律准予放行，缪拉上将将作为此次归国行动的具体负责人。本人承认由于本人工作不力，造成诸位刀戈相向……因此本人在此向全体将兵致歉，同时对各位过去的英勇奋战致谢。希望我帝国军的将士们能不计前嫌，全力协助本人将本次战役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缪拉的旗舰“伦贝克”上，罗严塔尔向缪拉做最后的告别。
“阁下在百忙之中还能来向下官告辞，真是受宠若惊。”缪拉说道。
“在这种地方就不要太拘礼了吧？在灭掉同盟并回国后，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洗刷名誉。”罗严塔尔微微皱起了眉头。
“其实下官自己的名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公爵失踪，我们得替他守护这个帝国啊。”缪拉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苦涩。
罗严塔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舷窗外行星乌鲁瓦希那荒凉的景致。
“抱歉，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与你交谈，我也得告辞了。”片刻后，罗严塔尔道。
“那下官就不送了，请您保重。”缪拉举手向他致礼。
从缪拉的方向看去，罗严塔尔走下“伦贝克”的舷梯时，一向英挺峭拔的背影竟显得有些凄凉。
参与动乱的官兵已被缪拉全数带走。当然，这并不表示剩下的人就一定不会动摇，可在短期内，罗严塔尔还是有把握压得住局面。
——可是，这必须在米达麦亚的巴拉特攻略战成功的前提下。
罗严塔尔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疲惫过，就算是在帝国历四八六年的那个雨夜，他为了挚友米达麦亚的事情去夜访缪杰尔上将府时，都不曾有过如此的疲惫。
“米达麦亚，即使你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请一定要击败杨威利，否则帝国就不会有明天。我在干达尔这里会尽量平息动乱带来的一切影响，可是我无法左右人心哪！此次有缪拉上将出面，我才能顺利地平息动乱……可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更强烈、更无法控制的局面出现……我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劳师远征的愚蠢呀……”
罗严塔尔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水晶高脚杯，杯中有着如落日余晕般美丽颜色的液体，另一只同样的水晶高脚杯被放在桌子的另一边，杯中那同样颜色的液体随着他苦涩的话语，似乎也在微微晃动。
他举杯向本应坐在桌子对面的挚友致意。
“请原谅我不能亲自前去帮你，米达麦亚……至少现在还不行。等你回来，我们可以去当年我们认识的那家酒馆，是在伊谢尔伦……名字好象是叫做‘后费沙’的酒馆，一起去喝一杯，好吗？”
装着强化玻璃的窗外，乌鲁瓦希那凛冽的风正呼啸着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