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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威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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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零年五月五日二十二时四十分,前后十二天的“巴米利恩星域会战”结束了。帝国军参战的兵力有舰艇二万四千四百四十艘,被完全破坏的舰艇有一万四千八百二十艘,遭受损失的舰艇有八千六百六十艘。战死者有一百五是九万四千四百名,负伤有七十五万三千七百名。同盟军参战的兵力有舰艇一万六千四百二十艘,被完全破坏的舰艇有七千一百四十艘,遭受损坏的舰艇有六千二百六十艘,战死者八十九万八千二百名,负伤者五十万六千九百名。

  五月五日二十三时五是五分,同盟军舰队旗舰·展望室。

  华尔特·冯·先寇布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威士忌酒瓶——那上面正星星点点地映照出窗外的萤光来,转身打算离开;却发现对面走过来的,是应该早已沉入梦境之湖的舰队司令官:杨文理。

  礼节性地向先寇布点了下头,杨好像很疲惫似的坐了下来,将脸靠近手上捧着的红茶纸杯。

  “……司令官阁下——”先寇布仿佛想要说什么似的开了口,却在杨突然的凝视下嘎然禁声——黑发的元帅此时的表情,中将从来未曾见到过。

  “中将,您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杨笑了笑,将杯子放到小几上,他向后仰了仰身体,在沙发上调了个舒服又闲散的姿势,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属下。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决定的……吧?”杨的语气很奇怪,前半段明明是陈述的声调,但到了最后,却往上挑去,形成了怪异的问句;先寇布似乎有些犹豫——或许是不太适应上司的这种语气吧,他愣了一下,才作出回应:

  “……啊、啊——”单音节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展望室内,奇异地产生了回音;先寇布还没来得及做出明确的回答,就听见杨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是带有明显讽刺和恶意意味的笑声——先寇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上司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发出这样的笑声的——但,事实却是这般的不可思议……

  “不,中将,你不会明白……”杨站了起来,先寇布在一瞬间竟然有后退的冲动;当他以意志力控制住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恐惧心情时,杨已经站在落地窗前了——宇宙中斑驳的星辰顽皮地在轻柔的黑纱间奔跑,仿佛在捉迷藏似的幻化着彼此的身影,而杨的面孔,也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下显得模糊起来。

  “我——赢了。”杨这么说着,迎视着先寇布的诧异,他的嘴角掬满了笑意。

  “一切,都按照我的希望进行着……”“元帅……阁下?”“中将,你知道‘能’吗?”杨轻松地抛出迷题,“那是种古老的舞蹈,经常用来召唤神祗;舞者都戴着面具,作为神媒——

  “而我的能,刚刚已经表演完毕。”杨笑着,无声息地笑着,仿佛戏弄般地欣赏着先寇布开始出汗的面孔。

  “司令官阁下,您究竟——”“中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说过的话吗?”——提督,如果您不是个过于正直的人,那么您就可说是鲁道夫大帝以来最大的诡辩家了。

  “……是的,我记得。”“我想,您当时所说的两种人,我都不是。”静寂,听得到呼吸声的静寂,先寇布望着对面模糊的面孔,开始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境。

  “我做——你们认为正确的事情,虽然,我的目的并不是向你们所想的那样——”“大家好像都把我当成是傻瓜呢!”杨闭上眼睛耸了耸肩,嘴角翘成美丽的弧度,清秀的面庞在银星的衬托下刹那间竟显得如此妖异——

  “我做——我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有趣?”先寇布轻轻地问道,仿佛怕惊吓到什么似的,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惧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永恒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展望室,先寇布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才是真正的杨文理。

  那个懒惰的杨,那个傻气的杨,那个不像是军人的杨——与现在的这一位融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杨文理。

  “是啊,有趣——我一直在做,有趣的事情。进入军队,是因为兴趣;参加战争,是因为兴趣。我喜欢这一切,所以我要把它变成,最适合我的——世界。”“最……适合?”“不是那样吗?——占领伊谢尔伦、平定政变、与帝国决战——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杨看着先寇布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点了点头。

  “中将,你一直都很聪明。”“你——究竟想要什么?”“战争——我想要战争。”杨平静地回答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先寇布完全不能理解上司的心理。

  “因为,我想要——看——只是看——观看历史。

  “人的生命太短暂了,和银河、宇宙比起来,甚至算不上一枚小小的颗粒;而我想要得到的,是横亘时空的历史——所以,我必须观看,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战争,是历史中最激烈最明显的横断面,如果能接近它的话——

  “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

  “制造战争,就等于创造历史——特别是在,这样的时期。

  “我只是制造,只是因势利导,没有阻拦,没有抵抗;我只是观看,观看我所做的一切,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对我来说,就是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就因为这种理由……?!”“中将,你曾经建议过我,去做独裁者吧?”“——是。”“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吗?因为那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个负担而已。”“……负担?”“是啊,我只是想要看,并不想做任何决定;独裁者必然要做到最大限度的统一,而我所想要的,其实是混乱……”“混乱?!”“混乱、无序——这是我所期待的;平静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你——!”慢慢地睁开眼睛,杨望着先寇布,眼睛中充盈着,流光般的痕迹。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产生,发展,直至消亡——我明白得越多,越觉得无聊——啊,这也许就是创造者的悲哀。”“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都被骗了吗?”“啊,中将,您要是非得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反对——只不过,我并没有想骗任何人;欺骗你们的,其实就是你们自己。

  “把我神化,以我为精神标准——所有的美德,都是从你们内心虚构出来的假象;人类一直都是如此,忘记背叛,竭力去寻找一个偶像。

  “不过,当然我是无所谓,如果你们喜欢这样,就请随便好了——既然是自愿地跟随我,那么相信我是正义的,也很不错呢。”缓缓地走过来,杨轻轻地对先寇布道:

  “中将,已经是,午夜了。”“午夜……”无意识地重复着杨的话,先寇布听到耳边传来的话语:

  “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请您,把刚才的事当作一场梦吧,一场……绝对虚幻的,梦境。”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先寇布小心地呼吸着空气,他感到窒息的预兆,慌乱的神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场……梦?”无措地望着空荡荡的展望室,先寇布的视线最后落在那个茶杯上。

  “是……梦吗?”奇异地,耳边好像传来风的声音,先寇布望向窗外的琉璃景象,宇宙中的浮光掠影仿佛都戴着水晶的面具——

  那是——午夜的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