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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 盗 的 神 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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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拼凑起来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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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费沙的时间是几点,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肯定是在晚上。从宇宙港搭地上车返家的途中,我险些就睡着了,这几天来的紧张绝对足够我回味一生。

  大街小巷的霓虹灯都争先恐后地闪烁起来,在这座标写着堕落字样的繁华都市中,反复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心灵的宁静。

  来到公寓楼下,我呼吸着仿佛已经久违了的熟悉空气,心中却响起了阵阵警铃:也许——宪兵已经来过了吧……抱着“再看一眼”的鸡婆心态,我鬼鬼祟祟地爬上了楼梯。

  结果我刚走到二层与三层之间的隔断时,就听见一个洪亮得过头的声音从我家门口传过来:

  “奥古斯丁先生?”有一瞬间我的大脑中枢几乎就要下达逃跑的指令——但是,那个嗓音应该是属于孩子的吧……试探着,我小声地反问道:

  “请问——您是谁?”伴随着“哈”的大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如箭般冲到我面前,手舞足蹈地围着我开始转圈子。

  “太好了,真~~是不容易啊!终于被我找到了!”而后便是“呼”的一声,我呆呆地望着他如亚空间跳跃似的在瞬间蹦回到我家门前。这活泼得有些过分的孩子骄傲地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巨大纸包,向我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您的包裹!”莫名其妙地,我向上又迈了两级台阶,脑子里盘算着会是谁寄来这种东西——家人和同学立刻就被我打上了叉子,但除了这两类人,我与银河系内宾的其他人类,绝对不曾有超出24小时的交往。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兴奋的邮差丝毫不理会我的疑惑,只顾在我面前大跳猴子舞。他一边乱蹦,一边递给我一支笔,然后就开始在全身上下到处寻找签收单。

  我无力地站在家门口,望着那与门框等高的大包裹,在内心遏制着想要把它一脚踹到楼下去的欲念。这时,我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我把签收单落在宇宙港了!”说惨恐怕是真够惨的,但我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咋咋乎乎的家伙。以仅存的意志力伪装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我耐心地告诉他不要着急,我可以在家里等他回来,再签收单据;而在此之前,我是不会打开包裹的。

  沮丧着脸,粗心的少年不甘不愿地走下楼去,阵阵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他闷闷的话语:

  “真是的……谁叫那上面只写了姓氏……又没有地址……所以我才忘带的嘛……”叹了口气,我挤在包裹缝里打开了门,有一脚把那个庞然大物题倒在玄关里。有些负气地在包裹上坐下,我这才喘了口气。

  闲极无聊——这是我现在的心境。回来是回来了,但又能做些什么呢?寻找犯人吗?——一点线索都没有;等着宪兵来抓我?——别开玩笑了,那是杨威利才干得出来的蠢事。苦苦思考的最后结果,是我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大邮包身上;左左右右大察看着,我希望能发现寄件人的姓名。

  然而,尽管进行了彻底的搜索,我还是未能发现任何人工的笔迹。当我放弃希望地开始哀叹时,却意外地在包装夹缝间找到了一串文字:

  自:海尼森——寄往:费沙——奥古斯丁……

  海尼森?!那个星球现在已经归同盟管理了吧?——我在那边曾经有过认识的人吗?

  脑子里的问号上下翻飞着,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泥沼之中。再次检查了唯一的标记,我突然发现,在“收件人:奥古斯丁”的后面还写着什么,只是被折叠在了包装里面。

  飞快地翻找着刀子和钳子,我决定拆包看看——虽然这样做违法了自己和邮递员之间的约定,但我相信上帝也不愿意看到我拿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随着刀子的切割声和钳子拔起图丁的摩擦声,这个巨大邮件的包装缓缓剥落。于是,我发现奥古斯丁并非收件人的姓氏,而是名字,至于那位先生的全名是:奥古斯丁·阿伯拉尔!

  猛然起身,我瞪视着包裹,停顿了两秒钟以后,我突然撕开了他外貌所覆盖着的防震膜。

  果然是长方形的透明玻璃箱,里面也同样躺着已经死去的人形,但是——却并非名叫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青年皇帝。

  这个人穿着一身同盟军服,身材也不算很高,一头乌黑的短发,脸上笼罩着一层安详得近乎呆愣的神情——

  杨、威、利。

  就这么看着他,我终于大笑出声,在刹那间觉得自己是宇宙中最可怜的人。脑子里的发条已经断路,因为我现在所思考的竟然是:要不要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宣传只要修习神学,就能最近距离瞻仰到伟大历史人物的容姿?

  喘了口气,我小心地把纸盒的盖子重新盖上,将包装按原样折叠整齐。最后,我再次坐在这神圣得离谱的邮件上,等待着那个粗心小鬼的来临。

  当他终于回到这里时,我微笑着告诉他,收件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位姓阿伯拉尔的先生。望着他愕然又气恼的小脸,我和蔼地对他建议道:

  “因为是在下拆开的邮包,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在下愿意将它送到阿伯拉尔先生的府邸去。”要查找一个有着全名的公民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况且这个名字又极不常用;于是,十分钟以后,我便拿到了上面写有“西郊米德扬区第十一大街666号”的传真字条。

  合上电脑笔记本,年青的邮差不安地看着我,问道:

  “先生,这样做……不合规矩啊!——真的没关系吗?”我回给他灿烂的微笑,郑重地承诺:

  “放心吧,在下一定会把包裹亲自交到阿伯拉尔先生手里的。您年纪太小,现在这么晚出去太危险了。所以请在这里呆上一晚,等在下把单据拿回来吧。”当精力旺盛的少年看到冰柜里的零食时,他的全部顾虑就已经被丢到外太空去了。我向他道别后,边将包裹拖到楼下,坐车往西郊方向而去。

  到达米德扬区大约是10月13号凌晨两点钟左右的事情。虽然周围一片黑暗,但我仍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标有666门牌号的建筑物。这固然是因为它的里面还亮着灯火,但最重要的是,这座庄园竟然与位于奥丁的那座,一模一样!

  至此,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说,那位奥古斯丁·阿伯拉尔先生就是我要找的人。这个理念在听到回应门铃的声音后,更加坚定地烙印在我心里——那尖锐怪异的嗓音与当日我在地道中听到的笑声,绝对同出自一个人的口中!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瘦削的男子。如果不是他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和过分自信的表情,我恐怕会将他归入抑郁症患者的行列中去。迎视着他颇不友善的眼神,我微笑着开口道:

  “请问您是阿伯拉尔先生吗?”他看着我,或者应该称之为审视;同时,嘴角慢慢凝结起一簇不祥的笑容来。

  我继续装傻——也或者我本来就是个傻瓜——仍然恭敬地对他道:

  “这里有您的包裹,请签收。”他接过单据,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我要转身的前一刻,这个神秘的男子缓缓对我道:

  “要进来坐坐吗?”在心中大喊“成功”的同时,我也知道自己已处在危险的旋涡之中,但无论如何,现在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孤树一帜地放手一搏了。于是,我向他点头,并感谢道:

  “烦劳您了。”当身后响起关门声时,我才开始观察整幢建筑。布局当然是一模一样,但屋内的装饰,却令我睁大了眼睛。

  到处都是偶像!——而且都是用真实的动物毛皮拼凑而成的。

  兔头狗身,鹅头猫身……斑驳的颜色使整个建筑看来极不和谐,并透露出恐怖的气氛来。我以坚强的理性维持着笑容,向着房屋的主人道:

  “很特别的风格,您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他无声地笑着,喉咙里发出仿佛毒蛇吐信时的丝丝声;然后,这古怪的男子便紧盯住我的双眼,以陶醉的口气缓缓说明:

  “这是非常精细的工作——要小心地把皮剥下来,如果连上血管或肌肉的话,那表面就会显得凹凸不平……”压抑着呕吐的欲望,我连忙打断他的话:

  “那么,为什么要将不同的动物拼凑在一起呢?”阿伯拉尔先生忽然收起了笑容,整张脸散发着神圣与庄严的气息;仿佛朗诵经文似的,他讲解着自己的理由:

  “你不觉得这些偶像很完美吗?它能体现出神灵的一直——人类都是肮脏和有缺陷的,因为每一个个体都不可能达到无瑕的境界;但如果把不同的生物融合在一起的话——”瞬时间,他的眼中放射出怪诞的光彩,那是狂信与崇拜的镜像。这个恐怖的偶像信徒正以高涨的热情宣扬着只属于自己的绝对真理:

  “融合可以消除个体间的缺陷,融合可以升华人类的智慧,融合、融合……一切都应当,不,是必须融合起来!”这个人疯了!我肯定地想着,正常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使用这种狂人对组织会有什么好处吗?那个团体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凝视着阿伯拉尔先生狂热的侧脸,突然以冷凝的语气提出关键性的问题:

  “您想要剥掉他们的皮,对吧?”他们指谁,我俩都心知肚明——果然,这疯狂的男子猛地向我转过身来,脸上现出狰狞的笑意:

  “融合……融合不好吗?你也可以试试——”瞬间打掉他伸过来的右手,我的感性和理性同时告诉自己,到塔楼去!——那是唯一可以拖延时间的地方!——下一秒钟,我便已冲到侧门里面,反手关上了门扉。

  耳边又传来诡异的笑声,接着就是预料中的机关轰鸣。我明白这个庄园也有通道,但现在自己已被困死在这里。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向前走走去碰碰运气。于是,小心地摸索着,我再一次开始于黑暗中的探索征程。

  必须通知外面的人,不管是谁都好!——这个想法不断地在我胸中呐喊,但是,究竟该怎么做呢?

  钟表齿轮的转动身影提醒了我,顺着旋梯爬到塔楼顶端,我找到了控制时钟运转的中枢机器。

  把外套脱下来,我将一边的袖子绕在齿轮上,另一段则捆绑在旁边的楼梯扶手上,按时针走动的速度,衣服现在虽然还显得很松快,但再过上半个小时,就会绷成直线。而那时也正好是凌晨3点,整点时的钟声就会响个不停,这样即使招不来宪兵,也应该能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

  再一次祈祷过神灵的加护,我从塔楼上下来。回到漆黑的通道中,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我走得还算顺利,在行动过程中,我隐约感到这是条由下而上的通路。

  咀嚼着心中的疑虑,我继续前进;未知的路途,一直延续到看见那一丝惨白的光亮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