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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 盗 的 神 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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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密封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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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啜了一口咖啡,聆听着最近颇为流行的摇滚乐曲,脑子里琢磨着是否应该向费沙航空公司提出诉讼。

  居然没有橙汁?!——这简直是我听说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作为一个健康的人,我是极其排斥任何含有咖啡因的饮品的;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用它来振作精神倒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坦白地说,直到现在我还很难吃下任何东西,拉契尔小姐的意外死亡——虽然在这场事故中我也负有间接责任——使我的头脑中充释着那张苍白的脸和殷红的血迹。为了逃离这梦魇般的臆想,,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去思考一些纯理性的问题。但是,这却使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之中。亲爱的读者,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愿意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想法写出来与各位分享,因为如果不找个人来聊聊的话,我恐怕自己会为此发疯。

  我们都知道,拉契尔小姐由某种,并且是非正当的渠道知道我去过奥丁,甚至可以推测,也许我这次的整个行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然,要得出这样的结论,至少还需要一个论据作为支持,那就是:拉契尔小姐必定要有一个伙伴,使我能被皇家大学神学院邀请——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可敬的同谋者,就是奥丁皇家大学神学院的院长先生。

  但是,推论到这里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因为它缺少一个关键性的东西:动机。为什么这两位尊敬的神学家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呢?设计我去奥丁有什么企图吗?除非——

  是的,虽然我在下面提到的推论或许很像无稽之谈,但处在当时的境地中,紧张的大脑不断地逼迫着我将所有的事情压缩成一块高密度的固体。因此,出现在我理智之中的,就是如此荒诞不经的假设:

  除非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拉契尔小姐与皇家大学神学院院长大人合谋,以聘书将我召到奥丁,这只是全部计划的第一步;而后的神秘庄园、狭长的甬道和随后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全部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首先,奥丁的院长大人曾明确阻止我接近那怪诞的别墅;其次,拉契尔小姐甚至想要至我于死地——如果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诬陷,那么他们二人所作的一切,就全都是破坏计划的行为!

  所以我早就说过自己不适合去作侦探,这些枯燥乏味的逻辑演算显然不符合我的胃口;但一思及拉契尔小姐临死前那张狰狞的面目,我又不得不妥协于内心的恐惧,再次回到这个永远解不开的迷题上来:

  好吧,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两位嫌疑犯先生似乎都不愿意完成他们的本职工作;但是,多亏撒旦的保佑,我还是落到了今天的下场,而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是——

  促使我最终走进那命运之馆的,是奥丁皇家大学神学院院长秘书的一席话,而将我驱赶进神秘甬道的,则是那位同样神秘的阿伯拉尔先生——我是否可以冒然地推断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呢?同时,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拉契尔小姐——以及他搞到的那张票。我曾说过,假如不是我揭穿了他话语中的疏漏,他是不会冲动地向我举起手枪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是否意味着,连我这次返回奥丁的行动,也仍然是在某些人的掌控之中呢?

  不舒服的感觉从背后将我包裹起来,这是人权受到不正当限制时的自然反应。我再一次整理着头脑中的线头,徒劳无功地指望着能看到点什么。

  末了,我终于放弃了以常理进行推断,转而祭出了神学的法宝:

  如果用圣安瑟伦*的推论法来演算的话——首先假定有一个上帝,他是万事万物的支配者;并且创造了所有的生物。理所当然的,凡人就要作神的奴仆;于是,每一件事情都在天主的控制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偶尔也会发生一两起意料之外的事件,但经由神力,人类社会总能够平安地发展下去……

  如果把这一理论应用到现实中来,就不可避免地将得出以下的结论:

  整件事情都是由一双幕后黑手操纵,而他的执行工具就是拉契尔小姐和奥丁皇家大学神学院的院长先生,也许还包括那山庄的主人;但这些奴仆却由于某种原因突然放弃了神圣的使命,于是矫正命运的英雄出现了,执意将罪人引到他注定的命运中去。

  好吧,假定这所谓的罪人就是我,那么按照法律,我至少有权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本人一无所知。

  胸中的郁闷化为了不满的怒火,并如同预期中的超越了忍耐的限度。既然思考也没有用,那就干脆行动起来碰碰运气!

  尊敬的院长大人:

  如果您还记得前些天在贵院作过讲演的奥古斯丁,那么在下将不胜荣幸。自返回费沙后,在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便难以忘怀;恰逢昨日巧遇费沙大学神学院院长先生,就在下所知,二位素有深交;所以特奉华莱士先生之命向您请教几个神学问题。

  这封典型的恐吓信就这样被我在宇宙港寄了出去;于是,现在我便坐在神学院对面的小酒吧里,一面轻啜着冰橙汁,一面望着墙壁上古典造型的挂钟;它正指向下午五时四十分,而旁边的日期显示则是10月11日。

  神学院的出口不止一个,但距离山庄最近的门却在这边——作为一次赌博,我已经将庄园的主人也计算在内——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半开玩笑地在心中祈祷着院长大人能够有所行动。

  不知是惊动了天使,还是恶魔(当然我比较倾向于后者),当钟表的指针走到六点整的时候,我看到了院长大人专属地上车闪烁的车头灯。

  望着车辆从酒吧门前开过去,我跳起来冲了出去。随手招来一辆计程车,二话不说地塞给司机可以绕奥丁转一圈的钱款,我无言地指了指前面的车影。

  从理论上来说,这次跟踪还是蛮成功的,但最后到达的地点,却不是我预料中的神秘庄园。院长大人的车停在了一家俱乐部前面,老人从车里探出身来,似乎犹豫了一下,便蹒跚地走进门去。而我则在抬头间看到了俱乐部的招牌:羔羊。

  如果这是家屠宰场,那么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但作为娱乐场所,这个名字就显然有些令人倒胃口了。撇了撇嘴,我示意司机关掉引擎;因为无法进入会员制的俱乐部,所以我只能在外面等候消息。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半分钟后,另一辆计程车驶过来,从上面跳下来的,竟然是院长大人的秘书!他一脸怒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门去。而我则在脑海中继续编织着,尚未完成的蓖麻披肩。照这个情况来看,我的假设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院长大人和他的秘书恐怕都与这个事件有着某种联系。虽然在西安市中两人有上下级关系,但在这家名为“羔羊”的俱乐部里,他们也许拥有平等的地位也说不定……

  突然地,在我脑海里出现了颇为奇怪的想法:对这二人来说,究竟哪一边是娱乐,哪一边是工作呢?——预选,现在的他们只是在表面上伪装自己,融入到社会中去,而实际所从事的职业却是……

  来不及多想,俱乐部里突然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其中还夹杂着尖锐的呼喊。于是我示意司机将车靠过去,就在接近大门的时候——

  那位秘书先生突然跳了出来,双眼圆睁,嘴角带着血;他略显惊惶地看了看四周,以为没有人注意,边又扯出一丝得逞的窃笑,便钻入地上车中,绝尘而去。我正为是否追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俱乐部的大门发出轰然的巨响——转头,我恰好对上院长大人那绝望的眼睛。

  打开车门,我一把将他拉进来,司机很有默契地发动了引擎。我望着后车窗外迅速变成黑点的几枚人影,再次将目光投注到院长大人身上。]猛然间,我的领口被人抓住,并努力地拉扯着——但没什么力气;院长大人以与自己脸色很是班配的哑然语音一字一句地冲我道:

  “拉契尔——你把他怎么样了?!”如果现在就把那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毫无疑问的,我将什么也别想得到;所以虽然很不道德,但我还是发挥了人类特有的智慧,镇定地对院长大人道:

  “在下想先请教您几个问题。”

  现在,我们已经站在舒适的房间里——这是我住的旅馆,很简朴,而且价格便宜。为院长大人倒了杯水,我恭敬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您可以把一切告诉我了吗?”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视着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只好祭出很是卑鄙的筹码:

  “如果您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以及拉契尔小姐——”院长大人的嘴角开始抽动,甚至连手臂都开始颤抖;同时的,他的喉管也急速地颤动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开了闸的洪水,莫名其妙的话语一旦流出就再也停不下来;老人微弱的声音所组成的,是比希伯莱文还难以理解的晦涩字句:

  “一开始我们就反对过了……这与信仰无关啊!我们都是忠于主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不,我不明白……不要逼我,请不要逼我!……拉契尔,我可怜的孩子,我真不理解为什么你会支持他们……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再一次肯定自己没有做侦探的天份,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想起奥丁神学院院长大人的姓氏,也是华莱士。好吧,与其让大家在这里反复聆听神秘的教义,我认为倒不如把它翻译成世俗的语言:

  “我们”指的是谁呢?至少其中的一个是院长大人。他们反对的计划,会不会就是指偷盗初代皇帝遗体的事情呢?——那么,不论赞同还是反对,可以肯定的是,在这起案件中,的确存在着一个凌驾于个人权利之上的组织,它有能力控制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

  等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或许连我现在与院长大人的谈话,也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烦闷、愤怒与无可奈何在胸中燃烧着,我不得不以理性拼命去压抑它们;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在心中默念到100后,才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老人身上。

  “这么说,您和拉契尔小姐是对立的喽?”出人意料地,刚才还披着无力外衣的老人突然激动起来,他的鼻孔在瞬间张大,眉眼间的角度也倾斜起来,两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嘴唇神经质地一张一合着。这付神情恐怕可以用一个E式名词来表示——怒发冲冠。

  “你……都是因为你!拉契尔会同意这个计划,都是、都是因为——”“因为在下?”以少见的冷酷,我突然截断了老人的控诉;白色的火焰在胸中燃烧,我的声音却降到了绝对零度,“在下认为有权知道:被如此荣幸地选为主角的原因。”沉默着,屋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院长大人仿佛耗尽了经理似的,挺直的背完全塌了下去;他无节奏地摇晃着脑袋,银白色的头发散乱地搭拉在额前;停顿了一会,老人才又开始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知道……是啊,为什么呢?……拉契尔为什么会同意?——没有意义啊,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想我总算可以理出一点头绪来了,院长大人和他的同伴(我们暂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同意偷盗的计划,但组织里的其他成员却很赞同;拉契尔小姐本来并没有兴趣,可是听说被陷害的人是我以后,却由于昔日的怨恨而支持此事——是,这样的吗?

  我不敢肯定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但起码这个想法还算说得过去;可是,其中好像还缺点什么……唉,算了,知道了大概情况就行了,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细心揣摩——正当我想要再度开口的时候,院长大人却抢先一步,以异常焦虑的语气向我问道:

  “拉契尔——他到底怎么样了?”突然的,我不想再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欺骗眼前的老人——虽然事后我对这个决定感到万分后悔——于是,我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出了拉契尔小姐可悲的结局:

  “——由于意外,华莱士先生已经去世了。”沙哑的尖叫,老人的瞳孔在瞬间缩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皮下的血管猛然暴起,手指开始痉挛地抽动,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当我警觉到这是心脏病发作的征兆时,院长大人已经歪倒在沙发上;手忙脚乱地给急救中心挂了电话,我连忙扶起正捂着胸口极力喘气的垂危病人。

  没救了——我在刹那间觉悟到;自己竟然害死了祖孙两人!——那么,就索性让我坏事作到底吧。于是,我握紧院长大人的双手,凝视着他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睛,最后一次发问道:

  “您的同伴——是谁?”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我耳边突然传来远雷般的轰响;愕然地回头,我瞥见窗外群山间冒起的滚滚黑烟,那正是——中央墓地后面的庄园方向!

  在院长大人猛然瞪大双眼的同时,我冲出了房间。迎面碰上刚刚赶来的急救队员。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我看见医生冲进门后的微怔表情以及随后缓缓的摇头;于是,不再迟疑的,我坐上计程车,向山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