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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 盗 的 神 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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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提前了的末日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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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座哥特式的建筑。中央是一幢坚实的楼房,房子的前面张满了长春藤,两侧是高耸的旧式塔楼,上面都装有古典的挂钟——但显然已经年久失修,以至于左边那块已经没有秒针的钟显示的时间是5点整,而右边的却是4点25。在两座塔楼下面各有一条走廊,直通向后面的庭院——如果它确实存在的话,整个宅邸依山体而建,仿佛是用那巨大的岩石雕砌出来的石像艺术品。

  给我开门的是位老妇人——看上去应该是这座建筑的管家。她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会,便侧开身将我让进门内。

  一走进厅堂,身后就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我所在的大厅确是华美,但又实在令人感到惊愕——要知道,像我这样天天与神怪打交道的人,若非真是奇异的场面,是不足以令我诧异的。

  七根罗可可式的石柱撑起整幢房屋,越过那繁复精美的雕饰砌,本该是一楼客厅的地方,却只有一个巨大的壁炉;所有的房间都集中在二层,但七扇门里却有六扇都加以尘封——那是用木板呈十字架形钉在墙上的封印,上面写了什么字,但现在我还看不清楚。

  耳边突然传来钟响的声音,同时听到老妇人低哑的嗓音:“先生主人正在房间等您——”我向她点头致意,但她却毫不理睬,只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我猜她是要去打扫庭院,那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自语的呢喃,渐渐远去。

  “……平时都是阿尔伯特先生来的……”好吧,读者们,现在就让我们去瞧一瞧庄园的主人——这位为了与人聊上2小时天就花费掉4000帝国马克的富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我很不欣赏这幢楼房内部的布局——简直没有丝毫美感可言。虽然我没有学过室内装璜,但还有点基本的审美知识。

  比如说这旋梯上的装饰吧,就算是基督教的狂热信徒,也从未有过把七号角*当塑像安放在左右的——看来就像是牛角面包。

  还有那七张封印*——简直肯定就是后装上的。因为他们把原本很是小巧的希腊式花纹全挡在了身后。

  我的不满在登上二楼时愈发膨胀——这究竟是什么?!在每个房间门前竟然都安放着一个金盂*!!

  怒气在一瞬间消失,我想到门后面的4000马克——管他是该隐还是犹大,反正我只需要忍耐两个小时。

  轻轻地敲了敲门——不用考虑主人在哪一间屋里,因为只有一扇门还可以进去——我微微躬身等待着回应。这是我进入服务状态前的预备姿势,作为一个博爱的教士,我理应仁慈地对待每一个需要我的人。

  门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我小心地开门,谨慎地望进去。房间里除了书柜和写字台以外,只剩一张高大的靠背椅;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那么现在背对着我而坐,只从椅子上露出半个秃头的先生,就应当是这幢宅邸的主人。

  我刚要迈步进去,就听见那微弱的声音道:

  “请停下,尊敬的客人。”于是我又停了下来,静待他的指示。

  “非常抱歉,我的房间很乱,而且也没有多余的地方让您休息——我只是想就几个问题询问一下您的意见,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和院长大人串通一气来消遣我的,但转念一想,只要报酬是真的,其它事情也就无所谓了。于是,我一边在心中默念:“信我的人啊,你有福了!”,一边用最谦逊的语气回答道:

  “依照您的意愿——我尊贵的施主。”接下来的,是一片静默。那怪异的富翁似乎在考虑什么。半晌,他忽然开口,仍用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对我道:

  “您为什么来?”我微笑——即便他看不见:

  “因为您的召唤——先生。”“但应该有人对您说过,不要过问这个地方的事情。”名为嘲讽的苹果在心中发酵,我品尝着禁果酿成的美酒,回应道:“是的,先生。但神的召唤使我不得不服从。”庄园的主人沉默了一会,忽然以深沉的语调对我道:

  “Desideras diabolum!*”无声地笑着,我用最最完美的声调咏唱道:

  “Non inutileest desiderium in oblatione.*”这个回答似乎还算是差强人意,因为那奇怪的主人有转变了话题:

  “您怎么看道成肉身*的问题?”对于学术,我向来还算认真;调整一下了表情,我回答道:

  “最重要的是神圣的意志。”但那坐着的人却摇了摇头——因为从他秃秃的头顶折射进来的阳光在不断变幻着身影,又问道:“如若精神死去,那么肉体还具有神力吗?”“真正的神祗是永生的,只有精神或是肉体都是无意义的。”猛然间,主人站起身回过头来,他直视着我——太阳大约已经快落山了吧,因为西向的窗户一片晶莹;而背光站立的这位60余岁老者,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现在我对他的记忆就只有:光头和谢顶。

  还来不及细细观察,老人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您认为……”显然,这个疑惑难以启齿,因此老人在思量再三后才对我道:“请您明白地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吗?”我想,现在自己的眼中一定盈满了笑意——这就是人,实实在在的人。他们信奉神明,崇拜偶像,为了祈求根本得不到的赐福倾其全力;而与此同时,他们有怀疑自己的信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摇摆不定——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创造神祗的,其实正式他们自己——

  “您为什么要这么问?”老人的眼光略显慌乱,他犹豫了一下,以颤抖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的迷茫:

  “因为……上帝震荡是全能的吗?他的独子……也是人身;他真的有全知的力量吗?——对每个人所犯下的罪孽……这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不带任何恶意地微笑,我自唇间清晰地发出一个个话音:

  “因为荒谬,所以我信。”下一瞬间,老人的瞳孔睁大了,他以明显的恐惧瞪视着我,仿佛想从我身上找寻什么东西;而后,他张大了嘴,喉咙滚动了两下,干枯的手指猛然抬起,却又蓦地放了下去。

  “南茜——南茜!!”老人突然以惊人的音量呼唤着——同时再次转身坐了回去。我则神情不变地站在门口,等待着闹剧的落幕典礼。

  老妇人急急忙忙地跑上楼来,我轻巧地闪到角落里去。老人显然是听到了管家急促的喘息声,他自椅子后面抬起左手,无力地挥了挥,用异常疲惫的声音道: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让这位先生回去吧……”老妇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这与我谦逊的态度有本质的不同,她斜斜地瞥了我一眼,而我则报以无辜的笑颜。

  “请跟我来吧——”管家对我说。

  于是我随她来到一楼,看着她从壁炉上取下黑色的纸包,并递给了我。

  深深地鞠躬——至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南茜夫人已经为我打开了大门。

  无视她冷冷的表情,我正要上前离去,却听到门外地上车鸣笛的声音。下一刻,南茜夫人突然碰地关上门,脸上瞬间露出惊慌的神情。

  还来不及发问,我就被她拉到一层的侧门——那大约是连接着塔楼的。南茜将我推进门去,在关门的前一刻,我听到她急促的话音:

  “怎样都好,请赶快离开这里!”然后就是“碰”地一声,于是我就本单独留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笑地觉得自己仿佛是童话故事中遇险的主人公:意外地来到独眼巨人的家里,被他好心的女儿所救(当然,南茜夫人的年龄不太合适),并得到了巨人的宝贝;可却又给突然回家的主人困在屋内,只有躲在暗处……

  可是,我不是被请来的吗?——还未等我考虑清楚,就听见南茜的声音:

  “……阿尔伯特先生……”——这儿的隔音真是不错!我想,呆在这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大钟齿轮滚动的声音陪伴着我。

  耸了耸肩,我迈步前行——好歹是在别人家,就干脆顺从到底吧!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其实也并非难事,因为这条道路很是平坦——大概是塔楼下面的走廊吧——我这样想着,用右手碰触着光洁的墙壁——左手则抱着钱袋。

  而后,手感突然粗糙起来,似乎是触摸到了未经加工的原石——果然是,延伸到山里了吗?我如此想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那是人的笑声,但却有如夜晚的猫头鹰——尖锐,刺耳,断断续续。那声音时隐时现,我则一动不动;随后,笑声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扳动机器开关的轰鸣。

  似乎是开动铁轨的道闸似的,先是咔啦一声,再来则是哗啦哗啦的铁链滑动声,大约过了20秒,一切有重新归于沉寂。

  ——即便现在再回去也没有用了吧!我自嘲地想着,难道我就这么抱着一袋子钱死在这里?——但是,伟大的主又一次挽救了他忠实的子民,我在神圣的庇护下听到了来自天国的声音。

  虽然很是微弱,但我还是决定循声试试。摸索着前进,我似乎正在与一条溪流平行并进——但用脚往左右试探了一下,除了坚硬的石壁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主啊,这难道就是您恩赐于我的天泉*吗?——正是它拯救了困在沙漠中的以色列人民!我衷心地祈祷着:感谢您,我的主,阿门!

  而后便仿佛是永恒的黑暗,当流水声嘠然而止的同时,我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明。

  那并非是自然的光源,而是来自人工的镁光灯。在我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墙上都悬挂着古典的油画。

  头顶上传来轰轰的鸣响,仿佛是在打雷;我试探地走了两步,来到第一幅画的旁边。

  只瞥了一眼,我便皱紧了眉头;急步前行,当我走到画廊彼端时,不得不承认——画画的作者神经显然不正常!

  那些确是古典派的绘画,而且都是名作的临摹:《耶稣下葬》,《哀悼基督》,《四斯廷圣母》……但问题在于,作者独一无二的人物技法:那些天使和神祗都骨肉丰满,神态端详;但是,所有人的灵与肉,都是分开来的——也就是说,在这些画中,你既能看到神族的面孔,又可以想象得到在那之下隐藏的骨头!每个人物的骨肉之间仿佛都注上了一层水,好像可以轻易地把表皮撕扯下来——

  虽说我不反对超现实主义,但我却坚决蔑视变态人格。头也不回地离开画廊,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如果这里还属于刚才的人家,那我不得不说,他们家族的祖先恐怕是精于土遁的东方忍者。不知走了多久,头顶上轰轰的巨响渐渐消失,寂静又重新笼罩在我身后。

  终于,当我来到甬道的尽头时,看到了通向地面的铁梯!——不假思索地缘梯而上,我推开了圆型的盖子——这就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但下一刻映入我眼帘的,却是应该属于天国的人形。

  这是一个长形的透明玻璃箱,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而在那精致的棺材中长眠的,却并不是白雪公主;而是被印刷在各种历史书籍中的公众人物——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我感到脖子已经完全僵硬了。就这样,我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与前代银河系中最伟大的存在共处同一个空间之中。

  停滞的空气被来自门外的脚步声打破,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应和行动力跳起来将圆盘——那是个装饰精美的下水道铁盖重新合拢。然后,当两位身着军服的将官走进屋中时,我以完美的笑容冲他们致意,而后从容地向外走去。

  ——这里是中央墓地!我以连自己都为之惊叹的意志力控制着脚步,直到走出那庄严肃穆的大门,才飞也似的狂奔起来。

  远方传来整点的钟声,听到第十响奏鸣是,我才意识到天已经全黑了。伸手召来一辆出租车,我吩咐司机用最快的速度载我到宇宙港去。

  坐在舒适的坐椅上,我微微地喘了口气,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奇遇——其实似乎也不必如此紧张,毕竟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我暗自嘲笑着自己。

  晚间的车流如同长虹般在街道上划过,风声,引擎声,汽笛声,有如雷鸣;但我已无心观赏这些美景——直到宇宙船启动的那一刹那,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回到费沙在是第二天上午的9点,进了家门,我扔下行李,左手打开立体电视,右手从冰柜中取出一罐标有新生帝国军指定饮品的冰橙汁——当然,它的低廉价格才是使我购买的最终原因。正当我品味着回家的快乐,想转台到泡沫频道时,费沙新闻中心的新闻播报员突然出现在屏幕之上。

  “紧急新闻,紧急新闻!——”他以不同寻常的高挑声音重复着这个短语。

  而后,他所宣布的消息使我把刚喝下去的橙汁全部咳进了无辜的气管里:

  “经帝国方面证实,经帝国方面证实——罗严克拉姆王朝初代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遗体于昨晚9时50分—9时55分,被人从奥丁帝国中央公墓——盗走!”



  〈注释〉:
  七封印,七号角,七金盂:都是《新约》中《若望默示录》中记载的世界末日时出现的异象。
  Desideras diabolum:您留恋魔鬼。
  Non inutileest desiderium in oblatione:对世俗稍有留恋并不妨碍侍奉天主。
  道成肉身:基督教认为圣言在耶稣体内得到了心智,即灵魂中最具有精神性的存在的位置。
  天泉:载于《圣经》的《出埃及记》。摩西率以色列人离开埃及后在沙漠迷途时上帝显示的神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