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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 盗 的 神 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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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个神职人员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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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国历*五十五年,宇宙历八百五十三年,我在费沙大学神学院获得博士学位以后,就开始了应聘学者的生活。所谓应聘学者,指的就是当某大学需要一个特定专业的人员去那里任教时便发送聘书过来,其中注明聘用期限的短时工作——换句话说,就相当于无固定职业者。

  当然,学习神学并非我的爱好,而且这个时代需要专业神学教师的大学也寥寥无几——50余年前罗严克拉姆朝初建时,地球教的余波到现在还存留于人们心底;但因为我特殊的家世,使我不得不迈出这毫无前景的一步。

  不过,我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来细数自家的历史;因为以下面我要叙述的故事来说,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倒是更加重要的——

  我的名字叫巴尔·冯·奥古斯丁,出生于新帝国首都费沙*。现年27岁的我,恐怕是家族中所剩的最后一人了——因此,习惯独自生活对我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我喜欢散步,而且很有规律——每天早晚各一次,时间大约在两个小时左右。这段时间里,我可以考虑许多有趣的事情:政治,经济,生活,以及宗教……但是,除此以外,我会竭尽全力避免一切运动的可能——因为比起身体上的疲劳,我还是宁可多使用大脑。

  我从不喝酒,对吸烟也没有任何兴趣——但这并不是一种苦修。在我看来,凡是丢健康不利的东西,都应予以抛弃——而我所喜欢的饮品,不论冬夏,都是一杯500CC的冰橙汁。

  我习惯称自己为“在下”,而其他人为“大人”,这是一种良好的社交手段,可以避免许多世俗的麻烦;而且,我也很喜欢观赏人们被奉承时得意的嘴脸,因为比起天使来说,我对魔鬼倒是更加青睐。

  在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是个无业游民,这期间,我会顶着专栏作家的头衔混日子——在家里一边开着音响,听着《弥赛亚》的乐曲,一边把立体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欣赏沉默的泡沫剧,这也是我的怪癖之一。

  总之,我是个很奇怪的人——不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如今,认识我的人都这样肯定。好吧,好吧,这样也罢,没有朋友倒为我省去了好些负担,所以直到那一天为止,我都过得快乐无比。

  要叙说我那奇特的遭遇,就必须从新帝国历五十五年的秋天说起。那是10月6日的晚上,我接到了8个月来的第一份工作——一封用超光速通讯发来的聘书:

  尊敬的奥古斯丁阁下:

  作为帝国境内的最高学府,奥丁皇家大学诚挚地希望您能来这里为神学院的学生作一次讲演。如果您同意的话,请马上回信至神学院院长办公室。

  期待您的回音

奥丁皇家神学院帝国历五十五年十月六日

    相信各位读者看到这封信时,都会产生和我相同的想法:很奇怪——但鉴于现在每天只能靠魔术师牌方便面度日的生活状况,我还是给了神学院一个机会;而回信时所得到的答复是:

  来回机票由校方支付,讲演有3场,酬金共12000帝国马克。

  于是我当晚便登上了前去奥丁的宇宙飞船。

  奥丁皇家大学坐落在旧帝国首府的市中心,但神学院却位于西部郊区——因为建设时本来没有计划开设神学课程,所以只是临时购买了一块低价地皮。而后来也再未与本校合并——这大概就是不受重视的最好证明吧,我嘲讽地微笑,从地上车的茶色玻璃窗里向外张望着。

  顾名思义,奥丁皇家大学的出资人当然是皇室——那是新帝国第一代皇妃希尔德以其子亚历克大公的名义捐赠的助学基金。所以虽然只有五十余年的历史,但皇家大学确实已成为帝国境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了。

  眼中不期然闪入的自然景观打断了我的思路,望着窗外那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我的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

  那是片有三个方向延伸开来的山棱集中于一点而形成的高大山体,地势的高低欺负使水脉从容地贯穿其间;随着海拔的升高,植物的生态由混合树林转变成针叶树林,然后接着出现的是高山植物的族群;跟随阳光照射的角度,万年的山头积雪散发出如彩虹一般的光彩,仿佛是大地的顶端在与天空亲吻;在森林与岩石的裸露处之间,散步着牧场以及自然形成的花圃,牧歌声此起彼落的山村,好像在裁剪着间隙似的,矗立在一大片浓厚的绿意之前而不为其所吞噬,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的存在——

  随意地翻开宇宙港免费赠阅的旅游手册,一个名字跃入我的眼中:

  夫罗伊登山岳——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老旧的地上车发出吱吱的刹闸声,奥丁皇家大学神学院便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一组古典式的建筑,略带写哥特式的味道,但恐怕原来都是私人宅邸吧,所以将房屋尽量弄得小巧,结果反而破坏了应有的美感……甩开这些毫无建设性的想法,我下了车,踏上了这片充满悠久历史感的土地。

  随后而来的,便是公式化的过程:院方的迎接,我的感谢,安排房间安顿下来,准备讲演稿,确定时间,全院师生的欢迎仪式,宴会,然后便是讲座……

  我在奥丁的行程加起来一共三天,当我终于获得自由行动的权力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6点左右的事情了。于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便在校园附近开始了傍晚的散步。

  郊区的空气很新鲜,天空的颜色也较市区清爽得多,我漫无目的地溜达,手里摆弄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结果当理智重新回到身边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帝都中央墓地前。

  这个地方在历史上很有名气——起初是因为初代皇帝的好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葬在这里,有鉴于他与皇帝纠缠不清的复杂感情,传记作家,历史学家和传奇小说家就都把这里当成了最佳的取材圣地;而后则由于皇帝莱因哈特的亲自加盟,终于使得葬在墓地中的所有灵魂永远不得安宁——这里现在已经作为公共旅游点,门票票价成年人要150马克才能进去。

  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150马克能买两袋魔术师牌方便面和一小包加量不加价的尤氏红茶,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掉头返回。

  夕阳下落的速度显然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当我距离学院还有3公里的路程时,它的整个身体就几乎都躲到山后面去了。下意识地回头,想再看一眼最后的晚霞,却意外地发现,在中央墓地后面的山上矗立着的,孤零零的建筑物。

  那是幅很奇怪的景象,仿佛梵高的印象画似的:斑驳的朱红色粉彩敦实地刷抹在那藏匿与阴影中的建筑上,折射出怪诞的色泽——

  顾不上多看,耳边就传来隐约的铃声:那是学院开始晚饭的信号——结果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餐厅时,里面就只剩下吃饭速度之慢可载入吉尼斯记录的院长先生。

  他看见我进来,便冲我点头示意。

  我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而他则很有风度地邀我共进晚餐。

  于是我当然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虽然在心里已经大喊过无数遍“不要!!!”——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为了转换气氛,我率先寻找话题:“院长大人,您知道中央墓地那边山上的宅邸吗?”我状似随意地问道,并做好了长时间谈论建筑艺术的心理准备。

  出乎意料的,院长那千年不变的石膏脸起了变化,他慢慢抬起头,右手平举着叉子,用那双充血的小眼睛透过老花镜瞪着我;他那干瘪的嘴巴开合了两三次,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而我则得以看到他牙缝里面塞着的沙拉碎末。

  “……奥古斯丁先生,你要知道——”仿佛老旧的挂钟突然开始运转似的,院长大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非常……非常古老的地方,所以有很多——你这种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情……”我谦逊地低下头,倾听着教诲——那座建筑有什么秘密吗?——反正不管有没有,我是不会去关心这些的,而院长大人好像有些过分警觉了……

  以最快的速度用完晚餐,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边整理着思路——但当我发现自己毫无线索时,便干脆地放弃了这项高难度的工作。毕竟比起逻辑推理,讨论阿奎那*的哲学思想才更对我的胃口。

  就像先哲们所说的:光明总是比黑暗来得快。时间提起她那宽大的裙摆,用白皙的双足跳跃到隔天下午。那时我已完成所有的讲演课程,正准备领取酬金返回费沙。

  但我的行程显然是给耽搁了——因为院长大人的秘书一面递给我机票,一面对我说:

  “奥古斯丁先生,您的宇宙船今天晚上11点时才出发——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学院一个忙?”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当然不。我不认为自己有义务非要去做本职以外的加班。那是极不明智的,因为主说:服侍上帝的人不能留恋世俗的生活。

  但秘书先生的下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他说:

  “或许您可以在考虑一下——只是和一个老人聊上两个小时的天,酬劳是4000马克。”各位读者,请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我能带着16000帝国马克回到费沙,那就表示:在接下来的数个月内,我不仅可以吃到加大包的魔术师牌方便面,甚至还有光顾一两次黄金狮子大酒店的资格!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答应下来,而直至到达了那位聊天对象的宅邸跟前时,我才从对以后生活的彩色幻想中清醒过来——现在矗立在我面前的建筑,正是昨天傍晚悬挂在山间的那幅油画上的诡异城堡。

  而我以后所要遭遇的所有怪事,也都将从这里最先开始。



  〈注释〉新帝国:这里指罗严克拉姆朝。
  帝国首都费沙:原为罗严克拉姆朝时的新都,但现已归费沙公国所有。
  阿奎那:托马斯·阿奎那,西元纪年时,中世纪神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