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初开,天地一片混沌。神祗说:要有光!于是这世界就诞生了光明。
只是,越是耀眼的光,在其背面的影就越深暗。
光或许并不知道影的存在,而影却时时刻刻让自己牢记——有了光,才有了自己。
巴尔·冯·奥贝斯坦睁开他那双义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事物就是那漫天飞舞的樱花色花瓣。
无数的花瓣飞舞在这个仿佛不属于任何空间的世界,将一切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但他自己身上那套黑银两色的帝国军服,却还是如夜色般深暗。
“欢迎您,来自尘世的客人。”冷澈到没有任何感情,但却悦耳到让人几乎要沉沦其中的话音,柔柔地传进他的耳际。
奥贝斯坦向着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纤细身影在他身前婷婷而立,欠身向他致礼。
仿佛是暗夜的精灵,这女子身上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带着夜的清冷与夜的深沉悄然而来。苍蓝色的双瞳中仿佛倒映着冬夜的星辰般,闪着冰冷的光芒。淡蔷薇色的双唇间隐约透出的,是对来到此间的人的冷漠。
那是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冷漠。
“这里是什么地方?”奥贝斯坦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这里是地狱的希望之地。因为这里有个规定——如果亡灵的脚步能引得渡魂铃响,那么就能得到一个必定可以实现的愿望。”清冷如音乐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神祗的手拂过竖琴的琴弦。
“居然会有这种事?”奥贝斯坦的薄唇划出了讥讽的曲线,“看来地狱不象我想象的那样……虽说这种事也实在太离谱。”
“无论您相信与否——能得到一个必定可以实现的愿望——这是这里的规定。机会在您手中,把握与否,如何把握,全在您自己。”黑衣黑发的女子声音更冷,苍蓝色的眼眸中却有了一丝的笑意。
圣树的花瓣,零落如雨。奥贝斯坦透过无数的花瓣望向这精灵般的女子,一个想法突然如流星般闪过他的心头。
“那么,让皇帝继续活下去吧。”
冷澈如女子话音般的铃声自半空中传来。奥贝斯坦抬起头,那串渡魂铃就挂在圣树的树枝上,微风中,清冷的铃声随着无数飘零的花瓣四处散落。
“这是您的愿望吗……但可惜的是我无法替您实现它。”黑衣女子轻轻地摇头,无数的花瓣从她的秀发间飞舞而出,“您听,这次的铃声就是为了那位金发的王者而响……并非是我有意为难,而是因为地狱也有其法律。请您换一个愿望吧,尘世的客人。”
清澈的铃声中,一丝苦笑慢慢浮现在奥贝斯坦的脸上:“他已经来了吗……”
裙裾将满地的花瓣轻轻扬起,黑衣女子走到了树下,长袖一拂,一张普通的办公桌就出现在奥贝斯坦的视野中,两侧放了两张办公转椅,一杯未加糖和奶精的冰咖啡放在桌上。
“请坐,尘世的客人。人的一生或多或少,总有着些许的遗憾,您不妨坐下来仔细想想,不必害怕耽误时间。在我这里,一切都是静止的。”清清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与渡魂铃那清冷的声音混在一起,如同神祗手中奏出的音乐。
数片浅红的花瓣飘到了素洁如雪的咖啡杯中,给杯中那深褐色的液体笼上了一层淡红色的薄纱。
“我的愿望……我能有什么愿望?在我遇到陛下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霸业……如今既然罗严克拉姆王朝已经建立,而他又已经逝世,那我也就没有任何愿望了。”奥贝斯坦淡淡地道。
“死者已逝,而活着的人依旧要沿着前人留下的路走下去……希尔格尔皇太后和‘狮子之泉七元帅’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女子那清浅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感情,她伸出她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十数片花瓣就在她秀气修长的指间飞舞不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活着的人要背负比死者更沉重的义务,因为他们还活在尘世。所以这个愿望对死者来说毫无意义,因为来世不会再记得今生的一切。愿望……实际上是留给还活着的那些人。”
奥贝斯坦望向黑衣女子那苍蓝色的双瞳,它们深湛得仿佛墨色的海洋般不可见底,正如这女子的思想般令人无法捉摸。
“留给还活着的人……对吗?”奥贝斯坦也不由开始苦笑,如果他生前的僚友看到他的这副表情,铁定都跌破了眼镜。
“正因为人类的眼睛无法看到明天,所以人类的心中才有梦想;正因为人类无法预知自己的死亡,所以才有勇气为自己的梦想去奋斗。”黑衣女子的声音清澈如铃,在奥贝斯坦耳边轻轻回响,“纵然是理智如您,也不能说自己这一生没有任何遗憾吧?”
——“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校吧?”
——“是的,您是哪位?”
自己眼中的异样光芒,令得吉尔菲艾斯倒吸一口凉气。
——“义眼看起来是有点故障了,让您受惊了,抱歉!明天我就把它给换掉吧。”
——“原来是义眼啊……我才是失礼了。这是战伤吗?”
——“不,出生就这样了。如果我生在鲁道夫大帝的时代,肯定会因‘恶劣遗传因子排除法’被处死刑吧?”
莫名其妙地,奥贝斯坦心中忽然闪过这段对话。
从那个时候起,自己与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
命运也实在是奇妙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它已经开始改变每个人。仿佛是神祗手中的丝线般,人的命运可以被神祗任意编织。从前世到今生,从出生到死亡,在永无休止的轮回中,无尽的命运丝线一直连缀到时空尽头。
在冷澈而清亮的铃声中,圣树的花瓣飘零如雨,仿佛化做了无数的精灵飞舞在黑衣女子周围。这时她轻轻地开口了:“尘世的客人,对于那次您向自己的主君所做的进言,您事后觉得后悔吗?”
“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后悔的。与其为了打翻的牛奶而哭泣,倒不如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罗严克拉姆侯爵阻止了威斯塔朗特的惨剧,那么帝国内战就不会在短期内结束,破碎的家庭就不止两百万个,而是两千万,甚至更多吧?”奥贝斯坦的声音同样冷淡。
“没错,利用那次事件,罗严克拉姆侯爵赢得了内战的胜利,可他输掉的是道义和信任。当他做出那个决定时,他已经用自己的野望去换取了好友的生命和未来。”黑衣女子冷冷地笑,清澈的声音仿佛渡魂铃在风中摇响,“要想得到任何东西,自己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那地狱中的这个愿望也一样?也要我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奥贝斯坦问道。
“这里是地狱,不是人间。给您的这个愿望是地狱的规定,所以您不必付出什么。”声音依旧清澈如铃,只是多了一丝冷漠。
是的,在尘世要得到任何东西,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高登巴姆王朝的佛利德里希四世得到了安妮罗杰,付出的代价是整个高登巴姆王朝。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得到了整个宇宙,付出的代价是他生平唯一挚友的生命,以及无数忠于他的将士的鲜血。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得到了莱因哈特取得宇宙的承诺,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那么自己呢?自己有没有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失去了另一些?
“我想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死了,就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奥贝斯坦摇摇头,对自己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黑衣女子静静凝望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算了,我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既然来生的路要自己去走,我不希望有什么前世的愿望来影响它。”奥贝斯坦对眼前的女子道。
“这么说,您是打算要放弃的了?您可也真是个奇怪的人……”
淡红色的花雨依旧在落,那原先带着一丝暖意的微风此时却变得冰凉。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提出愿望的事了。”奥贝斯坦从桌边站起身来,突然他的动作有了一丝的迟疑,“不,请……等一下,请让我来生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东西,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黑衣的女子露出一丝淡如清风的微笑,“如果这就是您的愿望,那么您一定会得到它。”
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但对自己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一片素洁的花瓣从黑衣女子白皙的手中飞出,在奥贝斯坦的额前化做一阵清风:“请您一路走好。”
在奥贝斯坦的视野中,淡红色的世界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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